“秦大人,你觉得先生说的那些事情,可能会发生吗?”
徐希现在已经完全是一副老农的模样了,虽说按照官职,徐希是刑部典狱司郎中,可是现在的本职工作,早都变成安抚流民了,如今已经一年有余。
数百万的流民,大都聚集在山东河南山西河北等地,他是四省到处跑,整个人黑的他爹来了都认不出来了。
后挑选老实本分的二十万流民入日本,现在又是主持修路一事,这一年多他是一天都没休息。
现在的徐希,完全没了当初小公爷那番富贵体态,但是如今他的眼睛很亮,在外表的衬托下,如同夜中的明月一般。
好似是不经意的问话,可是徐希粗糙的手不断摩挲着茶杯,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顶级富贵人家,从不知民间疾苦,现在是知道了,可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心疼百姓。
而朱威的计划,会死很多人的,有些人该死,但是有些人不该死的。
他不忍心。
秦成微微一笑:“徐小公爷,你还记得山东那个杀了上官的军户吗?从情义方面说,他办的漂亮,手刃了仇人,从道义方面讲,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大人还是杀了他,当初大人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徐希摇了摇头:“没有忘,也不敢忘,只是…会死很多无辜的人。”
秦成眼睛微眯,细微表情与朱威越来越像了:“无辜?这天下…每日都要死那么多的人,里面有多少无辜的人?徐小公爷,你管不过来的。”
“我知道管不过来,可是至少…我们不主动送他们去死!”
秦成冷哼一声:“徐小公爷,这天底下,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可以讲的,你不想做的事由不得你,你想做的事做不成,天下万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大人这次要做的事,是会死很多人,但若是这事做成了,会少死更多人,与当初大人在京城教你们马车撞人的事情是一个道理,只不过这次…我们不是旁观者,而是比那个马夫更清醒的执行者。”
秦成现在与以前比,变化很大,以前在朱威身边,还有李牛与王二两个脑子缺根弦的人在,那两个活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是想着法子坑秦成,久而久之让人觉得秦成也是个不靠谱的人。
可是朱威看秦成看的清楚,秦成这样的人,最是老实,但也最有想法,与陈子义那样在丛林中训练出来的警觉与聪明不同,秦成做事总是有条有理的,并且每次的事情都办的很好,甚至超出朱威的期望。
所有人,包括李牛王二陈子义都走了,看似都是有大事要做,看似都是主理一军,其实是他们都到头了,在不在朱威身边,没什么太大区别,只要不生事,只要听命令,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可是秦成不一样,要说那些人是将才,那么秦成就是帅才,秦成有些地方和张之极很像,并且比张之极更加容易塑造,他就像一个干枯的海绵一样,只要有水就能疯狂吸收消化。
这次的事,其实也是对秦成的一个考验,为兵者都要杀伐果断,更不用说为将为帅了。
而如何处理,怎么处理,后续怎么收场,都是秦成需要考虑的事情,朱威给了秦成很大的权限,只要结果,而不论结果对错。
这话说起来有些可笑啊,明明朱威因为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斗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可是现在又要用很多百姓的命去培养一个人,哪怕培养秦成在这次的事情中并不是主要目的,可是这样的改变也足以证明,朱威确实不一样了。
就像朱威说的那样,作为规矩的被约束者,他要反抗,可是作为规矩的制定者,他就要保护这规矩。
人在不同的地位,站在不同的高度,所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可能有些残忍,但是对于现在的朱威而言,只要这次的事情办的漂亮,能够震慑其余心思不纯的人,这三十万人都死了,也在所不惜。
敌在暗,朱威在明,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说他心狠手辣也罢,说他违背初心也罢,但是朱威有他自己的理由,现在没有人能够约束朱威了…
徐希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了,他这次过来就是想再从秦成口中得知朱威的决心有多大而已,现在看清楚了,并且他也知道,他现在也回不去了,在他进入这营帐开口的那一刻,秦成就不会在事情办完之前放他离开了。
果不其然,秦成将头盔带上,紧了紧腰间的佩刀:“徐小公爷,这几日的劳累本将看在眼里,同为大人做事,自要照看好自己个儿的身子,军营清静,这两日就请小公爷暂住,条件简陋,还望小公爷,不要嫌弃。”
秦成这话是根本没有给徐希留任何的反驳余地,已经搬出朱威了,徐希是不接受也要接受了。
……
深夜。
一般的人家早都睡了,而整日劳作本应该早些休息的流民营帐中反而还是不太平静。
朱熊所在的营房内满满当当堆的都是人,用两根蜡烛照明,那点微弱的光根本透不过人群,压抑的很。
不过每个人眼中都透露着兴奋。
这些人大都是流民,可是大部分在原本的家乡就是混混一样的存在,其中也有被裹挟着来的,不过占比实在可怜的很。
朱熊喜欢这种被众人仰视的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焕土堡,当初的他也是这样的。
“弟兄们,好日子就要来了,你们知道吗?宁夏现在有多么富贵,那粮食仍在路边都没人捡的,给人做工每日没个一钱银子都没人看得上眼,可是你们看看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每日给口稀饭给三文铜钱,打发叫花子也没有这样打发的吧?”
“在朝廷没事的时候,对我们不管不顾,任由我们饿死冻死,现在需要修路了,需要人出力了,就想起我们了?好事都让他们占完了!我们穷人只能给他们卖力气卖命,甚至妻子女儿他们想睡就睡,兄弟们都是爷们,能忍下这口气吗?”
“不能!”
众人都是小声回答的,在进入营帐之前就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了,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可是上百人哪怕每人咳嗽一声都是大动静了,何况是回话?
朱熊立马惊出一身冷汗,怂人就是怂人,自私胆小的性子是改不了的。
“嘘……别吭声了!”
“弟兄们,今日就到这里,回去之后,找相熟的人,一定是要能信得过的弟兄,明日三更之时,就是我们起事之时!弟兄们也别担心他们有兵,不过区区五千人,咱们只要闹起来了,这三十万人一口一个唾沫都能淹死他们,还有…咱们也有兵,会配合咱们行动,明日一定拿出气势来。”
……
宁夏。
朱威屋内。
朱缶与胡厉站在朱威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朱威手指敲击着桌子,声音生冷:“这就是你们的想法?”
朱缶咽了一口口水:“是,先生,蒙明省有小心思的人,我们大概都摸清楚了,在这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是最好的办法,否则会有很大的伤亡,现在蒙明省刚刚开始步入正轨,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你觉得这是大动干戈?”
朱缶低头,不敢去看朱威,如今朱威虽然不怎么穿戴甲胄,但是那身上的气质,反而更加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是,学生以为,安民以柔克刚最是巧妙。”
朱威轻笑:“以柔克刚?倒是难为你了啊,能想到这词,想必你和徐希也是通过气了吧?”
不容朱缶否认,朱威又道:“你们两个啊,实在不像你们的父亲,生在鼎铭之家,何曾将人命放在心上,现在倒好,全都变得这般体恤民生了,不过我并不否认你们的观点,反而觉得很好,你们能有这心思,也不防我细心教导了。”
朱否心中升起希望,但是朱威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再次沉入湖底。
“但是…安民,爱民,不等于没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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