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用的祭台开始慢慢搭起，余君和余思常常在祭台的柱子下玩你抓我，我抓你的游戏。
大人们用不忍的目光看着他们，可是余君和余思不在乎。
余思觉得余君很神秘，他总是在自言自语，他的眼睛湛蓝如同白天的海面。余思喜欢看着那双眼睛。
玩耍之后，余君总会消失，余思总是寻觅余君的踪迹。
可是余君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总是天黑了才会再次出现。
余思不解的问爸妈，余君去了哪里。爸妈告诉她，余君就在码头上。余思追了出去，怪不得她找不到余君。
小小的余君坐在码头上，远远看去不过是一个小黑点，余思高兴的跑过去，却见到余君望着海面发呆。
他小小的脸庞写满了愁，那是余思不曾体会过的情感。
余思只是觉得余君很难受，于是她摸了摸兜里那颗已经摸了千百次的糖果，最终还是拿了出来，递给了余君。
“余君，你好像很不高兴？”余思小心翼翼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余君才反应过来余思在他身后。
“给。”余思没有理会余君的问题，她只想快点把糖给余君。
不管怎么样，难过是不好的，她每次吃糖都会很开心，所以只要把糖给了余君，余君一定也会开心起来。
余思一愣，他接过糖果，糖纸黏在糖果上，融化的糖浆凝固在外包装，看上去有些脏兮兮的。
余君心里微微触动了一下。
他撕开了包装，柔软的糖果被包装纸扯得四分五裂。
“不，这个不好看了，我换一个给你。”见到了这副惨状，余思赶忙翻找着口袋，想要拿出另一颗糖果。
“挺好的。”余君低眼，将糖丢在了海里。
余思见此，连忙大喊：“你为什么要丢掉，它虽然难看，但是还可以吃的！”
“你看。”余君却伸手一指，“它们也喜欢。”
余思有些生气，但还是耐不住好奇，顺着余君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群小鱼围着糖果，一戳一戳，吸食着融化在水里的糖果碎屑。
“好多小鱼！”小孩子喜欢有趣的事物，余思也不例外，她认真的盯着那群小鱼，目不转睛。
“你会吃糖，小鱼也会吃，你们其实是一样的。”余君说道。
“真的吗？”余思好奇道，“那我可以和他们做朋友嘛？”
“余思，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呀？”余君问道。
“余思就是余思呀。”余思摇头晃脑，“我还不识字，但是爸爸告诉我，我的姓是谐音字。”
“什么是谐音字？”鱼君问道。
“不知道。”余思摇头，“我才七岁，但是爸爸说，爸爸妈妈每天在做的事就是余。”
余君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你爸妈每天都在做的事，不就是捕鱼吗？我知道了，年年有余，年年有……渔。原来，你们家的姓是渔。”
“年年有余是什么？”余思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余君狡黠一笑，“我也才七岁。”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余思说道，“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就是，你们家的姓，意思是抓鱼。”
“对，就是抓鱼！”余思恍然大悟，高兴的说道。
“那你知道我的姓是什么嘛？”余君问道。
“你也是抓鱼！”余思立马回答道，脸上有着「我懂了」的表情。
“不对哦。”余君看着那群小鱼，缓缓说道，“我姓鱼，是你们抓的那个鱼。我是鱼君。”
余思想了想问道：“你是被抓的那个鱼？”
“对呀。”余君笑道，“真巧啊。”
“嗯……”余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毕竟她才七岁。
“余思，我也想去外面看看。”余君说道。
余思目不转睛的看着小鱼，问道：“你要去村外嘛？还是后山？”
“都不是。”余君说道，“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余思的视线从小鱼上挪开，看着余君，她觉得余君有点奇怪。
余君的那对眼睛好像在发光，蓝的可怕……
……
余思发烧了，烧的很厉害，她一直说着胡话。
烧退了，祭祀大典也就来了。
余思和余君身上挂着各色的绸带，像两朵五颜六色的花。
“余君，我跟你说。”余思侧头说道，“我梦见我变成了一条鱼。”
“是吗？”余君笑道，“感觉怎么样？”
余思想了想说道：“很自由。”
余君问道：“自由是什么？”
余思愣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就是……自由。”
余君接着问道：“谁告诉你这个词的？”
余思回答说：“梦里……梦里有个声音，他说，要自由。”
七岁的孩童如何能够明白什么是自由，余君的眼眸沉了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余思，我有事情告诉你。”余君说道。
“什么？”余思问道，祭台上的火焰被点燃，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
“我就是鱼，你们祭拜的那条鱼。”余君说道，“我要逃离这个地方，你跟我走好不好？”
“余思，余君～”祭司的声音传来，“喝了它，就不会疼了。”
余君回头，祭司戴着面具，手里端着两碗浑浊的液体，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余思开心的回答道：“好呀！谢谢祭司姨姨！”
余思端过碗想要喝下，药却被余君伸手打翻。
“咦？”余思疑惑的看着余君。
“余君，现在可不是调皮的时候。”祭司无奈的说道，“还有一碗，你们俩分了吧。”
“一碗让两个人喝，药效会不会不够？”余君眨着大眼睛问道。
祭司觉得余君有些奇怪，但是她说不上来。
但她还是回答道：“够的，别担心。”
说完她拿出两颗糖果递给余君：“药苦，吃了这个会好很多。”
“不。”余君摇了摇头。
“我应该说，这碗药根本没有什么用。你们真是可怕，连一碗麻醉药都不愿意给七岁孩童，任由他们遭受烈火焚烧之苦。”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呀？”祭司笑着说道，却将手背至身后。
余君看着祭司，继续说道：“不知道多少年以前，海上有一群贼人，专干杀人越货之事，干的坏事多了，每逢大风大浪，便心生惧意，恐遭报复。”
“他们胡诌了一个神仙，骗一群不知情的村民交出他们的子女，以求自己心安。日积月累，便也就真以为海里有神仙，他们约定五年一出，以焰火为号，那时又要祭出童男童女，以求所谓的「神仙」保佑自己行歹事。”
“村民身无财物，贼人自然看不上他们，不愿下手，村民便也不知海上竟有歹人。便兢兢业业祭拜神仙。”
余君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说的对吗？”
祭司沉默不语，她将手伸出，寒光一闪，一把刀架在余君脖子上。
“你是官府派来的人？”祭司冷冷说道，“你不过七岁，谁告诉你这些？你的同伙在哪里？”
余思愣愣的看着余君，觉得余君好厉害，爸爸说过，想要伤害别人的都不是好人。祭司姨姨将刀架在余君脖子上，看来她不是什么好人。
来不及细想，余思连忙大喊：“杀！”
她想喊杀人啦，但是杀字刚出口便被祭司抹了脖子，怎么用力也无法出声。
疼，很疼很疼，余思的眼泪划过脸颊，她重重倒了下去，最后看到的是余君慌张的表情。
世界黑暗了。
……
“余思，余思。”余君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余思睁开眼，发现已经是星夜，冲天的火焰在祭台上绽放，盛大的音乐掩盖了那祭台上的一切声音，一个人影在火焰中扭曲，看上去像是祭司姨姨。
“余思，余思，看着我。”余君的声音传来。
余思发现自己睡在水里，她赶紧站起来，迷茫的看着余君，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刚刚死了。”余君说道。
“哇！”余思立马哭了出来，显然是被吓到了。
“你别哭，你别哭。”余君手忙脚乱擦去余思脸上的泪水。
“呜……呜……”余思还在哭。
“你现在活了！”余君说道。
“呜……”余思止住了哭声。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要全部记住。”余君说道。
“嗯……”
“我是鱼。”余君说道，“你们出海要抓的鱼。”
“爱吃。”余思说道。
“我要去外面，你要替我守在这里。”余君说道。
“好呀！你去吧。”余思立马答应下来。
“你留在这里，不可以去见爸爸妈妈。”
“那翠花呢？”
“不可以。”
“大黄？”
“也不可以。”
“那……”
“都不可以，余思，你谁都不能见。”余君说道，“你只能远远看着他们，不可以让他们看见你。”
“那我不要，你自己来吧。”余思气鼓鼓的说道，抬腿就要离开。
她的脚离开水，想要踩在岸边沙子上。
可是不管她使出多么大的力气，都无法做到。
余思转过身来可怜巴巴的看着余君。
“余君，我好像走不动路了。”
余君叹了口气，他走到余思身边，轻而易举就上了岸。
他说道：“海边的渔民，死了以后，灵魂会游荡在海上，去往往生的彼岸。”
“可是我还没有死！”余思说道，“你看，我还会呼吸！”
说完，余思呼哈呼哈夸张的吸了一口气。
“你只是被困在鱼的身子里了。”余君说道，“你看那条小鱼，它就是你。”
余思低头，一条发着蓝色荧光的小鱼在自己脚边游来游去。
“我救不活你，只能把你放进一条鱼里。”余君说道，“你可以海里活着，但是不可以再见你的父母朋友。”
“我不要！”余思撒娇道，“余君，你把我放出来嘛，我要回家。”
“你已经死了。”余君说道，“亡灵不可以上岸，你只能走向往生的彼岸。”
“我就是不去！”余思说道，“我要回家！”
余君摸了摸余思的头，说道：“那就等我，我要去找一个人，他会告诉我怎么救你们。”
“好，我等你。”余思说道，“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余君低下头说道，“外面好大，比村里大一万个一万倍，我也没去过。”
“你去吧！”余思说道，“我会等你的！”
余君点点头，指了指余思身后说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很多朋友！”
余思回头，看到了许许多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孩童。
“你们可以做朋友。”余君说道。
余思高兴极了，生死对于她来说太难理解，转瞬便抛之脑后，余思只想要快点和那些小伙伴追逐打闹。
“你想好了吗？”余君又问道。
“我想好啦，你去吧。”余思说道，“不过你要快点回来哦，爸爸妈妈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不会着急的，在余思爸爸妈妈的眼中，余思已经在祭台上烧死了。
余君没说出真相，他说道：“你放心，也许那个人就在隔壁村子，我也许只要一天，哦不，半天！总之我一定会回来！”
“好呀。”余思听到余君这么说更开心了，“那你要快去快回哦！”
“我一定会，我一找到他，就回来！”余君信誓旦旦的说道。
余思化作那蓝色荧光的小鱼，跟着另一群蓝色小鱼，在水里嬉戏打闹，慢慢远离了渔村的码头。
余君后退几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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