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都无法在水上行走,他们只有唯一一次机会,那就是死的时候。
海边的人死了,会变成海上的亡魂,一直走,走到彼岸。
彼岸在哪里?没人知道,但那些人会在某个时候消逝,忘却他们的一切,再入轮回。
……
余君是一条鱼。
他每天不是在游泳,就是在睡觉,哦不对,睡觉的时候也在游泳。
他不是一般的鱼,他很大,大到人类见过的蓝鲸也比不过他的鱼鳍。
要说的话,他是「鲲」。
鲲不只一条,但余君绝对是最小的。
鲲的生活很单调,他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平时只在深海里游来游去。
但是他遇到了烦心事。
一群小鱼围着他,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就像人类晚上睡觉时遇到的蚊子一样。
余君十分好奇鱼为什么会说话,而且是说人话。
他们说,自己是来找海里的神仙。
哪有什么神仙?余君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什么神仙。
小鱼们说,他们村里每五年举行一次祭典,以求海上无风无浪,保平安。
余君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问:“你们村是干什么的?”
小鱼们齐声回答:“捕鱼的!”
余君又问:“你们觉得海里的神仙是谁?”
“祭司姨姨说是一条大鱼!”
余君觉得如果自己是人,他可能已经开始流汗了。
“所以我是?”
“你是神仙!”小鱼们回答道。
“所以你们供着一条鱼,是为了抓别的鱼?”余君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难道是……鱼里面的卧底吗?”
“不知道!”小鱼们互看一眼,回答道。
“你们五年只吃两条鱼?”余君又问道,“还是小鱼?”
“我们一顿就能吃两条,还是大鱼!”小鱼们回答道。
“那为什么你们五年只交上来两个小孩,而不是每吃一顿饭就交两个大人呢?”
小鱼们沉默了。
这完全就不合理,什么不平等条约,村民五年交俩,捕鱼却是一船一船的捕。
余君很想知道那个疯癫神仙在哪里?那个神仙是不是鱼?
他带着小鱼们找了很多地方,最终确定了,海里没有那个神仙。
是捏造的。
余君开始蹲点,每次祭祀他都要远远望着,音乐聒噪,惨叫刺耳。
什么神仙会喜欢那些东西。
“所以你们是被烧死的?”余君曾经问那些小鱼。
“对!”小鱼说道,“我们去不到彼岸,神仙,你能帮帮我们吗?”
他们的心中有怨气,无法往生。
余君想了想,答应了下来,毕竟他很闲。
观察了几次,余君发现了真相。
一伙强盗每天在海上烧杀抢掠,那个祭司也在其中。
怪不得要祭祀,怪不得要求无风无浪。他们杀人,便把人当做祭品,想让海里的神仙也成为他们的同伙。
他们不知道有没有神仙,只是求个心安。
余君打定主意,他告诉小鱼们,他不知道让他们变成人的办法,但是他的一位朋友应该知道。
小鱼们问:“那个朋友是谁?”
余君说道:“他是个哲学家,几年前上岸了。”
“几年前。”
“两千多年。”
……
余君上岸了,他被一对夫妇发现带回了家。
他们问余思的名字,余君想了想说:“我是鱼君。”
余家有个小女儿,叫余思,此刻正死死的盯着他。余君有点慌张,莫非她发现自己是鱼?结果她说,好巧,我也是余,我叫余思。
小姑娘,我们可不是一类鱼。
余君总是去海边和那些小鱼交流信息,余思总是满大街找他。
有一次,余君实在受不了了,他问她,你要干什么?
她给余君吃了颗糖。
糖有淡淡的血腥味,不仔细闻闻不出来。他看着她,她告诉他,这是糖果,是祭司姨姨给她的,是「外面」的东西。
余君知道,他见过,那是一艘货船,装载着满满的货物,船夫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孩子手里就拿着糖果,一颗接一颗,从没有停过。
可现在那糖果到了余思手上。褪去包装,就是水果的香甜。
她很无辜,不应该被当做祭品。
每一个孩子都无辜,他们不应该被当做祭品,余君看着那群小鱼,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要拯救他们。
……
余思死了,死了。
余君慌张的抱着她的尸体来到海边,祭司被我绑到了柱子上,火一点,谁都不会发现。
小鱼们说,余思不是被烧死的,没办法变成小鱼,她会去到彼岸。
可是余君不能让她死,他还要去找我的朋友,我不在海里的日子,必须要有人代替他。
在她心脏还在跳动的那一秒,余君将她轻轻放入水中。
她会理解的,余君必须要去到外面,为了那些小鱼,余君必须找到他的朋友,只有他有办法。
余思醒了,变成了一条小鱼。
余君骗她的。
其实她是鲲,只不过是刚刚出生的鲲而已,随着时间增长,她会越来越大,守护着海里的安宁。
而余君要离开了。
他必须尽早找到自己的朋友,我想想……两千多年,朋友的名字他也记不太清楚了。
嗯……
余君走到村口,深深看了一眼。走出这一步,他不再属于大海。但是他要去,为了那些不曾犯错却被夺去生命的孩童。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那就是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很早就上了岸,那时他问为什么要上岸?
朋友说,人类很有趣,他要学人类的东西。
余君问他,人类有什么好的,他们的一生那么短暂。
朋友说,正是因为他们的生命短暂,才会拼命创造有趣的东西。
余君不明白,但是他支持朋友。
余君说:“你一定要回来。”
朋友答应了,头也不回的离去。
后来余君才明白,自己的一生很漫长,他有过一个人类好朋友,他们相谈甚欢,可等余君睡了一个觉醒来后,朋友不见了。
时间往往如此,他睡一觉便是人的一生。那些小鱼也是这般,小鱼不来,余君也总有一天会上岸。
因为他贪慕人世繁华,总想要去看看。
如今算上孩童们的请求,也为自己上岸平添一分勇气。
……
余君看向村口的那块碑石,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认不清的字符。
那是上古时代海的界限,只不过时间交替,海往后退了许多,地往前移了许多。只有走出这里,才算是真正的「上岸」。
他踏出一步,仿佛跨过了某个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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