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湾。
天刚蒙蒙亮，方家兄妹俩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
这趟出门，再回来估计就得年底了，兄妹俩几乎把能用的上的东西都给带上了，想着能节约一点是一点。
最后再看了一眼堂屋香案上悬挂的相框，方华锁好堂屋大门拎着行李跟方圆一起出了院坝。
刚沿着屋前已经铺上碎石子的土马路没走出多远，兄妹俩便听到前边有车子颠簸着正往这边来。
没一会儿，一辆三轮车出现在兄妹俩的视野当中。
等那三轮车走到近处，兄妹俩这才发现，那骑车的正是大伯方洪。
正卖力蹬着三轮车的方洪这会儿也瞧见了兄妹俩，忙摆手招呼道：“小华，圆圆，快上车，大伯送你们！”
正值伏天，即便是天刚蒙蒙亮却也并无太多凉爽之意。
再加上湾子里到方华家这段路本就是上坡，已经五十出头的方洪这会儿已是满头的汗水。
兄妹俩瞧见这一幕，都不由得红了眼眶。
方华赶紧上前两步，走到大伯身边帮忙稳住车子：“大伯，昨天在你们家吃饭那会儿不是说好了不用送嘛。”
大伯大娘知道他们今天一早要走，昨天便特地叫了他们兄妹俩上家里吃饭。
方洪从车上下来，抹了把额头汗水，笑着朝兄妹俩招呼道：“车都借过来了就别啰嗦了，赶紧的，把行李放车上坐上去，我送你们到镇上。”
“本来你大娘也想去送送你们的，我没让她来。”
见大伯执意要送，方华这会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转头招呼方圆把行李放到三轮车的车斗里。
将行李装好，兄妹俩本打算让大伯骑车载着行李就成，可终究拗不过执意要他们也坐在车斗里的大伯。
“嘿！小瞧了你大伯不是！就你们这点分量，那根本就不够看，你大伯年轻那会儿可没少蹬三轮。”
“到柏林，到县城，拉个几百斤的那都不叫事儿……”
方华知道，大伯没有说大话，那些都是真的。
可方华也知道，正如大伯说的，那是他还年轻的时候。
不过好在出方家湾这段路基本上都是下坡，不用费太大劲，兄妹俩这才听从大伯的安排，老老实实的跟行李一起蹲在了车斗里。
三轮车颠簸的响动伴随着清晨的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
除此之外，便是大伯不厌其烦的细心叮嘱。
“小华，圆圆，东西都带齐了吧？”
“车票买好了没？钱够不够？”
“车斗里那一包东西是你大娘装的，里边有早上刚摘的梨和桃子，还有些煮好的鸡蛋，玉米，你们带着路上吃。”
“……”
大伯的每一句关切询问和叮嘱，兄妹俩都认真听着并一一给予回应。
迎着初生的朝阳，沐浴在晨光里的大伯好似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脚下的镫子踩的叫一个虎虎生风。
视线划过那被汗水浸湿的背影，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不禁让兄妹俩鼻头有些发酸。
七点刚过，大伯蹬着三轮车载着兄妹俩到了镇上的车站，正好赶上去县城的头一班车。
帮着兄妹俩把车斗里的行李卸下又放进早就侯着的客车货箱里，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湿的方洪这才叉着腰喘着气儿在一旁歇息。
兄妹俩瞧见这一幕，又都红了眼眶。
方华从牛仔包侧边的口袋里拿出水壶走到大伯身边：“大伯，喝口水，喝完您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我们坐上车就走了。”
方洪摆了摆手：“不渴，不渴！这伏天就是热，晚上也不退凉，你们路上可得注意点，别中暑了。”
“还有啊，到了那边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这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遇事能忍则忍，不要冲动！”
“你这当哥哥的得把妹妹看好了，要是缺钱了，或者拍手器遇着啥急事了也记得给家里来个电话，你爸妈不在了你大伯大娘还在……”
方华眼眶湿润，笑着点头应道：“晓得了，大伯！你就放心吧！”
叮嘱完方华，方洪又朝一旁的方圆招了招手。
眼睛红红的小丫头忙往大伯身前靠了靠：“大伯。”
方洪应了一声，抬手抚了抚丫头的头顶，眉眼慈祥的叮嘱道：“丫头啊，你可是咱们村这几年唯一一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好好念书！等将来有出息了，大伯跟着沾你的光！”
眼窝子本就浅的方圆这会儿早已是眼眶通红，泪眼婆娑，只得使劲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还从未出过远门的方圆，如今也是头一次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别离。
“嘟…嘟……”
客车司机按响的喇叭声将方洪还未说完的叮嘱拦在了腹中。
怕耽误行程，方洪赶紧招呼着两个侄子上车。
“快上车，上车！到了那边记得给家里来个电话！”
兄妹俩点头应下。
“大伯，您回去吧！”
“大伯，回去路上慢点……”
“唉，不用管我，你们赶紧上车，等下没座了，我一会儿就走……”
兄妹俩上车后没两分钟，司机一脚油门，嘎吱作响的客车缓缓驶出站台朝着目的地进发。
俩人从车窗处探出脑袋看向后方。
那单薄佝偻的熟悉身影依旧站在晨光里，渐渐模糊不清。
……
同样县城的公路两旁，熟悉的景色在即将离开家乡之际，入目之时又多了些不同的观感。
客车行至半途，方华收到了来自孟小丽的短信。
问他出发了没。
她知道兄妹俩今天就要出发去湘北市。
奈何时间关系，一方忙着上班打卡，一方忙着赶路，只是简短的几条短信交流后便匆匆结束。
不多时，客车在城西中学外的站台短暂停靠。
距离开学尚有几日，这会儿的城西中学校园仍旧沉寂一片。
方圆的视线透过车窗，于校园中矗立的几座大楼间徘徊，像是在与这座有着她三年珍贵回忆的母校道别。
客车短暂停靠后再度启程，载着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们前往下一处站台。
目的地是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兄妹俩便在客车的终点站下的车。
“华子！圆妹子！”
兄妹俩刚出车门便听见有人在招呼他们。
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林越跟程月这对儿情侣。
方华朝两人点头笑了笑，便转身去客车的货箱里找自己的行李。
对于两人的出现，方华并没觉得意外，林越昨天就打电话问过他的。
考虑到俩人还要上班，方华还特地叮嘱过不用来送，可没想到俩人还是来了。
这份情义还是很令方华感动的。
“小越哥！小月姐！你们怎么来了！”
方圆的眼眶依旧有些红，但在这里瞧见这俩人倒是有了几分惊喜之色。
她在县城打暑假工那会儿，这俩人经常过来看她，因此关系比起之前那会儿要亲近许多了。
尤其是小月姐，每次去看她都会给她带好吃的，还带她出去玩儿。
程月快步上前拉起了方圆的小手：“你姐专程来送你，还给你带了好吃的，开不开心？”
见着方圆，程月也很是高兴，只是一想到这刚玩儿熟的小妹子马上就要远赴他乡求学，程月便有些想哭。
前不久才送走一个好闺蜜，这才亲近的小妹妹就又要走了，别提有多伤心了。
相比之下，一旁的笑兮兮的林越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了。
“圆妹子，马上就是大学生了，你可得长点心眼儿！将来要谈对象了，记得按你越哥哥这样的找……”
“你搁这瞎说什么呢！”话还没说完，程月反手就拍了他一巴掌：“咱圆妹子要看上你这样的才叫瞎了眼。”
林越笑嘻嘻的往旁边躲了躲，也没放在心上。
程月白了他一眼，转头又朝方圆叮嘱道：“记住了！就得离他这样儿的远点！”
逗得方圆咯咯直笑，先前的离别愁绪也在此刻消散了不少。
知道兄妹俩还要坐车去市里赶火车，俩人也没敢多耽搁，帮着拎了行李一起朝旁边不远处的长途汽车站走去。
兴许是开学在即的缘故，才八点多钟的长途汽车站大厅便已是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还未买票的方华便拜托林越和程月带着方圆去了候车室那边坐着等，他拿上方圆的证件去了售票大厅那边排队买票。
看了眼买票的队伍，林越朝方华问道：“要不要帮忙？”
方华摆了摆手：“一个人排着就够了，你去那边歇着吧。”
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林越也没再坚持，拎着行李跟另外俩人一起朝候车室那边去了。
排了有十来分钟，方华总算是幸运的买到了最近一班车的最后两张票。
收好证件，拿上车票，正准备去候车室那边，方华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本以为是大伯或者大娘打过来的，等瞧见手机屏幕上的备注时，方华愣住了。
“江燕？”
带着疑惑，方华接通了电话。
“喂？”
“你在哪儿呢？”
“我在车站，怎么了？”
“我也到车站了，大门口这儿，你在哪儿呢？”
方华忙转身往车站大门走去。
刚到大门的安检处，方华便瞧见了正站在在大门外台阶上的江燕。
扎了一个丸子头，浅粉色的收腰短袖，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短裤，脚踩白色凉鞋，这般青春活力的打扮再配上少女姣好的容颜，于来往穿梭的人群中格外亮眼。
方华朝江燕挥了挥手，随后快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虽说昨天下午那会儿江燕发短信问过他几点的车，可方华真没想到江燕会来车站。
见方华一脸的诧异，江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怎么？人家好心好意的来送你，你还不乐意了？”
“没……没有！”方华尴尬一笑，赶紧解释道：“我没想到你会来，你今天不上班？”
江燕嘴角微微扬起：“前天才休息了，哪有那么好的事儿。我九点上班，这会儿还早。你票买了没？”
方华：“刚买了。”
江燕：“几点发车？”
方华转头看了看车站大厅里悬挂着显示屏：“八点三十五，还有十多分钟就发车了。”
江燕看了眼方华，随后又问：“你妹呢？”
方华指了指候车室那边：“在候车室等着呢。”
随后又补充道：“林越跟他女朋友也在？”
“来送你的？”
“嗯。”
得知林越也在，江燕眉头微皱，倒不是对林越这个人有什么意见。
尽管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江燕还是会本能排斥知晓她过往的人。
或许只有方华是个例外……
见江燕盯着自己发愣，方华有些不明所以：“咋了？”
“没……没事！”清醒过来的江燕顿觉脸皮有些发烫，忙将手里拎着的一个袋子递了过去：“拿着！”
方华愣愣的看着江燕递过来的袋子，好奇问道：“这啥？”
被方华这么一问，江燕脸上的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几分，可见方华迟迟不伸手来接忙又瞪了他一眼：“不要是不是！？”
方华赶紧伸手接过。
见方华老实收下，江燕顿时松了口气，随后又故作风轻云淡的解释道：“好歹同学一场，来的时候顺手买的些零食水果，你拿着路上吃。”
“买这么多啊！？”感受着袋子里沉甸甸的分量，方华一时间亦是有些受宠若惊。
就在方华忙连声道谢之际，候车室那边广播里传来了开始检票的提醒。
车次正好是方华买票的那一班。
江燕看了候车室那边一眼，随后转头又看向了方华，强压下了心底的那一丝莫名情绪，故做轻松道：
“你赶紧过去检票吧，我……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我还赶着去上班呢，要是迟到了，老板娘又该念叨了。”
“对了！”突然江燕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语气严肃的朝方华叮嘱道：“不准跟他们说我来过！”
方华只当是江燕怕林越误会她俩之间的关系，忙点头应下。
相互道别，方华目送着江燕离开。
背对着方华的江燕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又转过身来。
瞧见方华还拎着袋子傻愣愣的杵在那儿，心中不由多了些莫名的喜悦。
不知为何莫名欣喜的江燕随即笑颜如花抬起白嫩如玉的手臂朝方华挥了挥。
“走了……”
瞧见江燕动作的方华同样笑着挥了挥手，之后便不再停留，转身随着人流没入车站。
待高瘦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处，江燕仍站在那里愣愣出神，许久后才转过身子朝步行街那边走去。
初升的朝阳透过行道树的枝叶在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一道落寞的身影穿行其间。
与来时路上的紧张忐忑不同，这会儿的江燕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离她而去。
说不清为什么。
自打那天得知方华很快就要去湘北后，江燕的心情就莫名的有些低沉。
昨天上班那会儿，刘姐还问她，怎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下午下班的时候，她更是鬼使神差的给方华发了短信，问他明天几点的车。
得知方华今天一早就要走，晚上睡觉那会儿江燕便特地定了闹钟。
比正常上班提前了一个小时。
早上出门前，江燕还特地收拾打扮了一番。
去车站的路上，又特地绕了远路去买了些她之前吃过觉得还不错的零食水果。
她所做的这些事，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好似在遵从一种她并不抗拒的本能罢了。
只是偶尔她也会想，这傻子会不会还偷偷暗恋着她。
要是有的话……
………
车站候车室。
与江燕挥手作别后，方华拎着袋子拿着车票急匆匆朝候车室跑去。
在瞧见迟迟不见人影的方华后，林越忍不住抱怨道：“啥情况？买个票去那么久！”
一旁的程月则是瞥了眼方华手里那个先前好像不存在的袋子，疑惑的嘀咕道：“我记得你刚才好像是空着手去的……”
“排队的人太多了。”方华有些心虚的解释了一句，随即又想起了江燕方才不能暴露她的叮嘱，朝程月随口敷衍道：“你记错了。”
为避免俩人再度发问，方华赶紧又朝旁边同样疑惑的方圆招呼道：“已经开始检票了，赶紧拿东西排队去！”
经方华这么一打岔，也成功的转移了三人的视线。
程月和林越俩人帮着拿了行李，与兄妹俩一起朝检票口走去。
等兄妹俩排队过了检票口，司机已经将大巴车打着了火。
眼看发车在即，兄妹俩也多余的时间再跟程月这对小情侣难舍难分。
一声“电话联系”后，双方就此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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