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杀声震天。
兀颜术指挥若定,心中却涌起一阵阵不安。
这种不安和当下齐军汹涌的攻势无关,即便对面的齐军步卒数量最少在五万人以上,而景军只有三万余步卒、三千虎豹营重骑加上四千多轻骑,兀颜术依然有足够的自信挡住对方的冲击。
兀颜术担心的是齐军主动发起进攻这种行为背后暗藏的深意。
如今他能确定一件事,齐军在西线的败退并非故意示弱,而是实打实地兵力不足。为了防止被灭骨地和贵由一路洞穿防线,他们只能步步后退以空间换时间,从而将本就不够充足的兵马调往他处。
但是他们没有按照兀颜术的预想去往东线藤县一带,反而出现在太康城附近。
换句话说,齐军的目标不是东线摆在明处的三万景军,而是景军的主力大营以及重兵保护之中的兀颜术。
这显然不合常理,刘守光凭什么笃定双方在兵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齐军可以横扫景军阵地?
然而他若没有足够的把握,又怎敢主动出城冒险进攻?
要是这一战齐军败了,他们身后的太康乃至雍丘城都将陷入不设防的状态,景军便可一路南下席卷靖州。
兀颜术一遍观察着战场局势,一边快速思索着。
他对刘守光做过详细的了解,此人属于守成之将绝非善谋之辈,要是他打定主意死守各处大城要塞,兀颜术承认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在他手中占得便宜。
但现在刘守光主动出击,兀颜术可以断定这不是他本人的决定。
他不由得抬眼望着远处齐军中军阵地,继而对身边亲信说道:“叫纳谋鲁过来!”
“遵令!”
亲信领命而去。
不多时,身躯魁梧双臂隆起的纳谋鲁大步而来,行礼道:“大帅!”
“来。”
兀颜术带着他登上瞭望车,指着齐军的阵地问道:“你能否看出异常?”
纳谋鲁抬眼望去,只见齐军步卒摆出左中右三个方阵,正在强硬地冲击景军阵地。
景军步卒采取完全相同的阵列,左右两个方阵各有七千人,前军则是八千锐卒,后面是保护中军帅旗的四千余人,再之后是纳谋鲁麾下正在养精蓄锐的三千重甲骑兵。
最后方是六千步卒压阵,四千多轻骑则在大阵两翼伺机而动,进可奔袭齐军阵型薄弱处,退可掩护己方重甲骑兵。
从目前的战局来看,双方步卒经过最初凶猛的对撞,现在逐渐进入相持态势,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
纳谋鲁想了想,谨慎地说道:“大帅,齐军实力不弱,但是相对我军并未占据明显的优势。按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最后极有可能是双方不分胜负鸣金收兵。末将认为此事不太对劲,齐军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不会做出主动进攻的冒险决定。”
他以勇猛剽悍著称,否则没有能力统领虎豹营,但这不代表他是个没脑子的莽夫,相反他称得上心思缜密,因此极得兀颜术的器重。
“若我没有猜错,陆沉此刻应该就在对方中军阵内,只有他才能命令刘守光全力出击。”
兀颜术双眼微眯,冷静地说道:“陆沉既然从定州远道而来,他肯定将麾下两支骑兵都带了过来,这会多半隐藏在步卒后面,所以齐军步卒才攻得如此坚决。”
纳谋鲁信服地说道:“大帅洞若观火,末将佩服。”
“现在说佩服还是太早了。”
兀颜术自嘲一笑,继而道:“我想起两年前同样在太康城下,齐军一部缠住贵由率领的三万精兵,刘守光出城寻求决战,然后陆沉率领定州军奔袭而至,与今日状况何其相似?目前看来,他应该是想故技重施,在关键时刻派那两支精锐骑兵底定大局。”
两年前败在陆沉手上,兀颜术痛定思痛,收集这个年轻对手带兵打仗的所有细节,如今他自问是当世最了解陆沉的几人之一。
再加上去年率军攻伐代国的历练,兀颜术再度面对陆沉,心里没有太多的畏惧。
纳谋鲁心中了然,恭敬地问道:“大帅,我军该如何应对?”
兀颜术沉吟片刻,对他面授机宜。
纳谋鲁退下之后,兀颜术抬眼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来吧,看看究竟是你的计谋厉害,还是大景儿郎的刀枪更加锋利。”
大风呼啸而去,越过两军阵地前沿犬牙交错搏命厮杀的战场,吹动着齐军阵地中央昂然屹立的旗帜。
帅旗之下,刘守光身披甲胄,神情沉肃。
他看了一会战局的进展,转头说道:“王爷,这支景军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旁边有一位穿着轻甲、气度威严的年轻人,正是大齐淮安郡王陆沉。
兀颜术猜的没错,陆沉并未停留在东线战场,而是悄然来到太康城下,亲自指挥这场破局之战。
“兀颜术即便行险也不会孤注一掷,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谨慎的人,这是他已经形成的战术风格。表面上他将大部分兵马都派去东西两线,身边只有三四万人,但这些人肯定是他一手操练出来的嫡系军队,关键时刻能够拼到血流漂杵的地步。如果你们以为他放松警惕就能擒贼擒王,他一定会发起最凌厉的反扑。”
陆沉面色镇定,不疾不徐地说道:“当然,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与其浪费兵力和他兑子,远不如直取中军一锤定音。”
刘守光不无担忧地说道:“目前看来,景军的阵型保持得很稳固,我军不太容易凿进去。”
“面对这种对手,一蹴而就肯定很难,所以要有足够的耐心。”
陆沉双眉微挑,从容道:“兀颜术不是蠢人,两年前他就在太康城下吃了亏,这次他应该能想到我想故技重施,这是一名合格主帅最基础的判断能力。换句话说,在明知我军有后手的前提下,兀颜术没有选择撤回去依靠营寨坚守,反而继续在这片广阔的战场上与我军对峙,刘兄觉得这是为什么?”
刘守光立刻反应过来,沉声道:“他有制胜的法宝?”
“大抵如此。”
陆沉淡然一笑,缓缓道:“该让他感受到更大的压力了。令官。”
“卑职在!”
传令官躬身一礼。
陆沉登上战车,眺望着远处的战局,凛然道:“传令,广济军缠住敌方前军,清徐军和安平军加强攻势,务必在半个时辰之内搅乱敌军两翼!”
“遵令!”
传令官大声应下。
随着陆沉这道简短清晰的命令发出,战场局势变得更加凶残。
广济军作为靖州都督府第一军,其实力不弱于定州镇北军,面对同样是百战精锐的景军前军,他们展现出极其强悍的素质,逐渐压制住景军的反击。
清徐军和安平军虽然失去了原先的主将,但是后继者并未改变这两支军队凶悍的底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齐军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前推进。
喧嚣杂乱的战场上,嘶吼声、咆哮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一边是大齐靖州都督府倾尽全力拿出来的主力精锐,一边是兀颜术耗费十余年时间打造的嫡系雄师,在这片广阔的战场上发起硬碰硬的正面决战。
清徐军和安平军不负陆沉的期望,他们终于踏入景军的两翼阵地,厮杀愈发激烈,几近于血流遍地。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原野。
陆沉注意着局势的变化,当他看到清徐军和安平军杀入景军两翼阵地,毫不犹豫地说道:“传令,飞羽军和定北军即刻出击,痛击敌军两翼!”
雄浑的战鼓声响起,紧接着犹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从齐军大阵后方响起。
明媚的阳光中,无数精锐骑兵奔袭而至,分东西两部掠过齐军阵地,朝前方景军两翼冲杀而去!
西边那杆将旗上书“定北”二字,李承恩手持长枪,带着他朝夕相伴的万余定北骑兵高速冲锋。
东边则是兵力略少一些的飞羽军,如今已贵为淮安王妃的厉冰雪亲身上阵,那杆陪伴她很多年的马槊握在手中,鼓舞着所有飞羽军的将士们,以决然的姿态冲向景军侧翼阵地。
万马奔腾,铁甲照寒光!
陆沉眺望远方,他脸上并无得意之色,相反略显凝重。
景军阵中,兀颜术深吸一口气,寒声道:“来得好!”
他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提前告诫过麾下众将,因此面对来势汹汹的齐军骑兵,景军两翼阵地并未出现慌乱和溃散的迹象,相反这些景军锐卒依旧沉稳地抵挡着齐军步卒的冲击,同时外围的士卒握紧手中的长枪,刀盾兵则竖起大盾应对齐军骑兵抛射而来的如蝗箭雨。
兀颜术不知不觉握紧双拳,然后下达他此生最冒险的一条军令。
在如此紧张和铁血的时刻,所有人都想不到,景军最先“崩溃”的不是左右两军,反倒是原本能和大齐广济军杀得难解难分的前军!
刹那之间,景军中门大开,一直奋力推进的广济军就像失去堤坝阻挡的洪流,不可思议地冲向兀颜术所在的中军阵地。
看到这一幕,兀颜术丝毫不慌,脸上反倒泛起一抹狰狞的厉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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