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槿安看着小娃儿,感觉自己一定在做梦。
“你到底从哪里来的?——不要给我说在山上!”
“可,可我就是从山上来的呀!”
九天纠结地两只小手手互相绞着,师父叫她来帮助二舅,可二舅好像很不对劲。
不仅不聪明的样子,还不相信她。
“那好,我们换个话题,你叫九天?”
“嗯,我叫九天。”
“你姓什么?你爹娘是谁?他们是做什么的?”
“姓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叫九天,我爹娘好像没了,师父没说过他们在哪里。”
殷槿安很抓狂,这是个什么样的不负责任的师父?这孩子父母是谁也不知道,闹不巧是白捡来的孤儿。
(在遥远的玉龙大名府,孤儿爹妈狠狠地打了两个大喷嚏!)
他再次忍耐地说:“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九天很开心地说:“你是我二舅。”
“为什么是你二舅?不是你大舅、三舅?”
“师父说你是我二舅。要不,你把我二舅找出来,我就喊你三舅?”
殷槿安抓狂地想,病好了,把她师父给狠狠揍一顿。
两人在屋里说话,镇上有人早听说了崔家老屋这两日发生的事,镇民都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听说傻子昨儿爬出来要吃的,像个骷髅架子。”
“来了一个小要饭的,非要住在这里,和他一起挨饿。”
“挨饿?王地主给他们送了一车粮食,还有吃的穿的,盖的被子,怎么会挨饿!”
“王地主竟然给傻子送东西?”
……
殷槿安以前虽然带兵打仗,在战场上泥地里随地睡觉,但是,在乡下的生活,他真的是平生未遇见过。
乡下的安静,让门外的议论声似乎放大了好多倍,隔着破窗户听得清清楚楚。
对他们得了一车东西,妒忌都不加掩饰。
殷槿安以前专横跋扈,背后多少人说他坏话,但也只是背后说,当面说的都被他打服了。
现在被人当面毫不掩饰地指指点点,他很厌恶,戾气升腾,却因为大病初愈(腿还没好呢),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去把柴门关上,太吵了。”
“好哒!”
九天从王地主给的小板凳上跳下来,撒开小短腿跑出门,把外面的柴草门给关上。
就在她关门的时候,镇上的街娃子万三带着刘蛋、王根根在门口晃荡。
镇上的人说王地主给傻子送了一车粮食和点心被子?
哎,这个小娃子虽然穿着破旧的小道袍,却长得白白嫩嫩的,这么小,却漂亮得像个小仙童,可以卖到小倌馆里……
“喂,听说王地主给你们送了粮食和被子?”万三对九天说,“真的假的?”
九天看着他不像个好人,刚才二舅说他们的粮食可能护不住,估计是流氓来抢吧?
所以九天不理他,把柴门使劲关上。
万三伸出一条腿把门别住,流里流气地说:“大爷问你话呢?你哑巴了?聋子?”
九天大声说:“把你腿拿开,我要关门啦。”
“回答我话,是不是王地主给你们送粮食了?”
“关你何事?”
“大爷饿着呢,你们一个傻子一个叫花子,吃什么粮食?”
万三说着话就要往里闯。
九天看着他,说:“你把腿缩回去,我就好好告诉你。”
万三把腿缩回去:“你说吧。”
刘蛋、王根根也跟着起哄:“快说,快说。”
九天快速把柴门关上,双手“唰唰”捏个诀,一道“防小人符”贴在门上。
奉请五方土地、家将门神将军、三官大帝做主,令一切阴气游魂、当方土鬼……禁止入内。
想了想,又掐诀在整个破院子周围加了一道禁忌符:非请之人皆阻挡在外,凡企图越过禁忌擅闯院子者,弹出三丈远。
布好符,九天拍拍小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大方方地回屋了。
万三、刘蛋、王根根目瞪口呆。
他们想推柴门,不知道怎么回事,连靠近都靠近不了,脚下似乎遇见一堵看不见的高墙,把他们死死地挡住。
一伙街娃子都在外面努力,没用。
“你们最好一辈子别出来!”万三一伙悻悻地走了。
这里是镇,也就是个农村大集市,也只比周围的庄子、村子多了农产品交易市场,家家户户还都是种地的,有一点事马上全镇都知道。
崔家老屋发生的这点事,很快就传到崔福德他们耳朵里了。
傍黑,崔家院子里夜饭摆上桌子。
红薯稀汤饭,菜叶子裹了一点面粉蒸的菜面团。
菜叶子比面粉多,饼子做不成,只能捏成球形菜团子充饥。
崔福德、崔大郎、崔二郎,因为是男劳力,每人抓个菜饭球,女人只有喝稀汤的份。
崔福德的老伴白氏就说:“当家的,今天听人说,王地主给那个傻子送了一车粮食,你说他想干啥?”
崔大郎的婆娘欧氏急忙说:“娘,张柱子家的(张婶)说有个小叫花子投奔傻子。小叫花子会算卦,算得可准了,王地主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小叫花子看了王家的风水,挪了几样东西,把王地主救活了。王地主就送了他们一大车东西。”
崔二郎媳妇小白氏说:“是啊,娘,有人说那一车都是细米白面,有钱都买不到。还有被子,都是崭新的。点心都是王地主的那个县太爷儿子带来的……”
她说了一番,就听见“嘶哈”一声,崔大郎的二儿子崔发财口水落下来,又吸溜回去的声音。
大家都沉默了。
白氏看着崔福德,试探地说:“当家的,那个傻子,他知道啥?那么好的粮食,他吃了也糟蹋了。”
欧氏也跟着说:“他配吃那么好的?只有爹才配吃好粮食、好点心,那么好的被子只有咱们富贵才配盖。”
崔富贵,崔福德的大孙子,全家勒紧裤腰带供奉的学子,正在县城白云书院读书,下个月要参加院试。
一家人说着,心里都打定了主意,傻子的东西不抢白不抢,他们不抢,别人也会去抢。
崔福德把半个菜饭球吃下去,下定了决心。
“你们确定他那边只有一个小要饭的?”
“对,大家都看见了,只有一个大腿高的小娃儿。”
“没有别的厉害人物过来?”
崔家主支,送傻子来的时候,再三叮嘱崔福德:“此人是个傻子,可他占着个好身份。只要熬过半年,他死不死的都没人管了。”
就是说这个人身份贵重,本来该接管什么好处,只要半年里没人来接他,好处就被别人占了,死活都没人在意。
所以崔福德虐待他,打残他,也没人来找,由一日一餐,变成两日一餐,三日一餐……
打残他,拴在老屋,任凭他自生自灭,谁会养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傻子?
现在竟然来个叫花子救济傻子!
凭什么王地主对一个傻子那么好?富贵都没那么好的被子。
“去找他要回来,我们不拿,这镇上的人会放过他们?”崔福德说,“再说,他是我们主家送来的,住的还是我们的老屋,我们去拿,天经地义。”
一家人听到崔福德这么说,顿时都欢呼起来。
崔发财根本都等不到收碗,立即把自己的汤碗丢下,说:“阿爷,我去把被子给我大哥搬来。”
小白氏急得要命,用手使劲戳崔二郎的腰眼。
崔二郎立即说:“爹,我们说好,谁拿到是谁的,不能大家拿了都归大哥,富贵读书,可金宝也想读书。”
他的儿子崔金宝赶紧说:“爹,我不想读书,你还是把被子给我大哥吧。”
小白氏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还不赶紧去,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欧氏看见小白氏的动作,哼了一声,心说:反正这个家爹说了算,你抢到手也白搭,最终还是我家富贵的。
人心浮动,谁还能吃得下这些糠菜饭?丢下碗都去老屋抢粮抢被子。
一个不剩,全部去了。
老屋里。
九天找了一圈,叹口气,这屋子里连个灯都没有。
她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对殷槿安说:“二舅,你平时晚上都怎么过的?”
“不知道。”
他还能怎么过?铁链子锁着,他大概昏迷吧,不知道怎么过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觉得脑子有些疼,画面里清晰地看到一个陌生的美的妖孽一样的少年——
在黑暗里害怕得哭喊,怕黑,怕打雷,腿疼,饿……
无数次,只要外面路上有人走过,他就大声喊,但是有人叹息,有人笑着说,那个傻子如今拴这儿了?
就没一个人进来帮助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一直哭的是谁?
是他自己?不可能!!他殷槿安会死,会疼,但是绝对不会喊疼,不会喊害怕,更不会哭泣。
再说长得也不像。
他对九天说:“明天你想办法联系你那个有钱的师兄,离开吧!”
“二舅,我不走。”
“你看,我什么都做不了,无法照顾你,我还沾你光让你照顾。”
“没事哒,你是我二舅呀。”九天把盒子里的点心拿出来,在殷槿安的破床上摆开,和他一起吃。
殷槿安吃不下,他心里焦躁。
九天看他不吃,说:“二舅,你是怕黑吗?我把月亮给你请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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