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倒是懂孤的喜好。”
男人说着,骨节分明的手先试了几个音。
“许久未弹,也不知生疏没。”
被称作老七的男人闻言,谄媚道:
“太子琴艺高超,就是随便拨两下,那也是仙音。”
男人轻笑,道:
“你一贯油嘴滑舌,行了,别打扰孤弹琴。”
说着,修长的指节拨弄着琴弦。
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到男人白皙的指节上,六边形的水晶体,在光的折射下散出彩虹的光芒。
细微、漂亮、微末的光彩,手轻轻一触,便融化了。
男人抬头,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轻声道:
“又下雪了!”
真好!
它要下大些,再大些,大到把世界淹没,大到狂风能把世界倾倒。
“是啊!又开始下雪了,今年的雪真多……”
有人应和着。
男人却只笑笑没说话,指尖拨弄琴弦,清越的琴音传来。
起初是舒缓,突然,琴声骤变,如暴雨倾斜,又如万马奔腾,充满杀伐之气,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锋锐的刀,要斩断所有一切束缚,推翻一切阻碍……
急促而富有力量的琴音激发人内心的斗志,让人热血沸腾,恨不得此刻便拔刀冲上战场。
那是追求力量的极致,毁灭一切的气息,格外迷人!
男人弹奏的手指快到只能看到一个虚影,他闭着眼睛,好像看到了漫天大雪,漫天杀戮,血流成河,又被大雪掩盖……
那种彻底毁灭的味道激活着他身上所有的暴虐因子。
今日,便让所有的一切秩序重新构建!
……
死城内的战斗依旧继续,双方人马都杀红了眼。
虽然萧恹只带了三百侍卫暗卫,但是各个都是武艺精湛的精锐且人手一颗霹雳珠。
他们作战经过专业的训练,阵势随局势灵活而变,布局精妙。
暴怒加上内心的愤恨,让他们只想一战为快,不惧生死。
任何一个不怕死的军队,注定所向披靡。
林开济的人都是久经沙场、作战丰富的老兵,他们武器精良,人数完全碾压对方。
那三百人,平时都不够他们打的,可是如今,他们手中拥有神器,那神器只需随手一扔,落在哪里,哪里就会被炸翻,鲜血淋漓,血肉横飞。
人对未知又极具杀伤力的东西带着天生的恐惧,士气衰败,他们肉眼可见的惊恐,就怕下一个被炸翻的人是他们自己。
他们谋划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的苦,不能折在这里,他们还要等着叶氏夺回江山,享受荣华富贵、人间极乐……
“昭昭,你醒醒。”
萧恹摇着林昭月,殷红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林昭月青紫的脸色逐渐恢复成正常的颜色,可是还没有丝毫清醒的痕迹。
萧恹玉白的指尖触到她的人中,用力按压。
林昭月是被痛醒的,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的脸,便被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不住收紧手臂的力道,将她抱得很紧,宽大的怀抱完全将娇小的她拢在他的包围圈内。
他不住的用侧脸蹭着她的头顶,声音焦急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事了,没事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恢复身份后,他身上的香味又变成了龙涎香,她的头被他强摁在怀里,属于他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哪哪都是他的味道。
他身上的狐裘毛很柔顺,拂在她的脸上,微痒。
林昭月想抗议,但是浑身无力,又发不出声音。
她的手揪着他的长裘,想要抬起头来,但是刚抬出一点距离,又软软的跌了回去。
在萧恹的感受里,就变成了林昭月在蹭着他,身体微僵,玉白的手指顺着她的脊背,安抚着:
“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像哄小孩般,声音温和得不像话。
林昭月皱了皱眉头,眼底闪过一抹厌烦,他以前也是这么温柔的对柳依依,以前她会羡慕,会嫉妒,但是现在,他给过别人的,她不稀罕!
一个前一刻还在想着要杀她,下一刻却像是爱人一样将她紧拥入怀的人,在她心里,比林开济还要可怕。
怀里的人儿太过安静,萧恹想起她被毒哑的事情,声音带着沙哑:
“昭昭不怕,你的嗓子,本宫会找人给你治好的。”
萧恹一边安抚着,一边观察战况。
漫天的血腥和无尽的哀嚎,他知道她成长了许多,可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他垂眸看着林昭月染血的右臂,漆黑的瞳眸扫向被人层层保护起来的林开济,肆虐的杀气在眼底蔓延。
顺了顺她的后背,喊道:
“风信。”
“属下在。”
风信提剑过来,剑身上全都是血,有血液顺着剑尖滴在雪地上,点点猩红。
“保护好昭昭。”
“是。”
说着,风信便眼睁睁的看着萧恹取下腰间的软剑。
软剑在内力的加持下,坚硬无比。
主子的目的……是叶夷?
这实在太过冒险。
风信皱了皱,想要阻止,萧恹已经执剑打了过去。
军事上,主帅非必要不上场,但看着朝自己杀过来的萧恹,林开济手握长剑站了出来。
“公子,属下保护您。”
一个黑衣人挡在林开济面前,然而还没等黑衣人向萧恹发起进攻,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锋利的剑刃已经割破他的喉咙。
“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在相撞的两柄锋利的剑上擦出,余声震颤,听得人脊背生寒。
“两年不见,三皇子的剑法又精进了许多!”
“也不知文宣王的如何,可别倒退了才是……”
两人说话间,已过三招。
一个剑法诡异,招式刁钻,一个剑法飘逸,灵动自如。
他们,仿佛就是天生的对手,只要碰撞,必要打个你死我活。
他们的速度很快,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只见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在缠斗。
“萧恹,本王这两年自创了一套剑法,青龙出关,还从未跟人使过,今日,本王便试试它的威力。”
林开济话落,手中长剑一转,剑势凌厉,如青龙出海,直逼萧恹而去。
招招皆是杀招,萧恹改攻为防。
剑刃相交,发出铮铮鸣响……
林开济在这一招上,每一剑都用了十足的内力,他靠的不是快,而是绝对的内力和招式。
布帛撕裂的声音传来,等众人看清两人的身影时,萧恹的左手手臂上已经挂了彩。
萧恹占下风。
林开济看着他身上的刀痕,皮笑肉不笑道:
“三皇子,承让。”
萧恹垂眸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挽唇一笑,也道:
“文宣王的青龙出关本宫试了,确实厉害!本宫这两年也自创了一套剑法——一剑西来,它有些凶,文宣王还是有些准备才是。”
说着,脚尖点地,手中软剑如灵蛇般朝林开济袭去,缠住他的剑身。
林开济试图拔出自己的剑,突然,萧恹飞起一脚,踢向林开济胸口。
林开济遭了萧恹的一脚,身子飞出去,双脚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痕。
胸口一个明晃晃的脚印,传来闷痛。
萧恹乘胜追击,手持长剑往前一跃,锋利的剑尖刺向林开济的喉咙。
林开济低头闪过,避开要害攻击,萧恹箭势一转,顺势一剑刺出,指向林开济腹部。
林开济侧身,手中长剑横斩,挡住萧恹的正向攻势。
剑势偏斜,萧恹挽了一个剑花,锋利的剑刃磕破林开济腰间的布料,划开他腰间的皮肉,瞬时,鲜血从那道剑痕中溢出,林开济吃痛,剑势一转,劈开他攻向他的剑。
双腿轻跃,从雪地上站起身来。
人的平衡身体需要自发的反应时间。
借着这个机会,萧恹手中的长剑一扔,他跃至林开济身后,接住刀柄,剑身一转,刺向林开济的手臂。
一道细细的血柱喷在半空,林开济手臂上的伤口,跟他刺向萧恹的一模一样。
林开济挥剑挡开他的攻势,脚尖一跃,拉开两人的距离。
看着自己身上的两处伤口,林开济面色阴沉。
他输了!
青龙出关输给一剑西来。
“文宣王,承让!”
萧恹轻飘飘的说着,伤害性不高,但是这对于林开济而言,侮辱性极强。
那边正杀得你死我活的侍卫见到自家主子占了上风,士气高涨。
林开济微眯了眯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不过三百个侍卫,便能像一只铁桶一样对抗着他的几千兵力。
还有他手中的神器……前所未有。
这是林开济真正意义上直面的感受到来自萧恹的威胁。
他确实是奇才!
这样的人,若任他长成参天大树,便再无人能够撼动他。
林开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起了杀心。
“三皇子,本王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厉害,可今天,你必死无疑!”
说着,手持长剑靠着绝对的力量蛮力劈了上去。
萧恹抬起手中的长剑,挡住他极其霸道的一刀,铁器相交,打出一串长长的火花。
刀光剑影,双方你来我往,难分胜负……
突然,一阵激昂的琴声传来,接着,大地像是被切了大动脉,剧烈震颤。
正在打得火热的两人目光一凛,不约而同的朝着那琴声看去,只见看不见尽头的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往这边走来。
黑压压的人群中,七辆轿辇格外显眼。
林宴之?
七公?
林开济眉头狠狠一皱,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不守着自己的地盘,来这做什么?
林昭月也听到了琴声,抬头看去,只见身穿太子制服的林宴之端坐于娇辇之上,而他手中弹着的是——沧海龙吟。
沧海浩瀚,声如龙吟,一把极品古琴。
林昭月不精通琴棋书画,认识它是因为前世在北阳关一战,林家军全军覆没时,战场上便遗留下这一把古琴。
这把古琴出现在北阳关的战场上,成了一个谜,无人知晓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后来,林家谋逆的罪名坐实后,有史官根据这把被遗留下来的古琴,借题发挥,痛斥林家的骄奢淫逸,在边境多年大肆敛财……
可现在这琴却是她三哥的?
还有他身上的太子制服是怎么回事?
私藏、穿戴帝王、储君制服的,一律按谋逆论处。
三哥不可能不知道,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昭月眼底全是茫然,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大哥是前朝余孽,造反谋逆,企图复国,那她三哥呢?
她三哥这是在做什么?
前世,北阳关一战,他到底有没有参与?
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管是林开济的人马还是萧恹的人马,此刻都停止了战斗,纷纷看向林宴之的方向。
林开济那边的人看到林宴之,仿佛看到了救星,眼睛瞬间亮起来。
“太子来了。”
“太子来了!”
“太子和七公都来了。”
“不对,缺了五公子,据说五公子在紫安县已经死了……”
太子……
林昭月听着那些人对林宴之陌生的称呼,越发茫然。
那明明是她的三哥呀,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太子?
或许潜意识里,她已经猜到了,可是她一直躲避着那个答案,不愿相信。
林家……到底都养了什么妖魔鬼怪!
林宴之完全沉浸在琴声中,神情享受,一曲完毕,他似是才看清眼前的状况。
“咦?怎么不打了?难不成是孤弹的不够起劲?”
说着,他看着地上那些死去尸体,啧道:
“皇叔,他们不过区区几百人,皇叔带了这么多的人马,居然还拿不下他们,皇叔,孤看您还真是老了!”
那语气里,完全没有一丝平日对他的尊重。
林开济眼神阴鸷的看向林宴之,声音冷然:
“叶帝肆,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带的人马,预计三万人。
还有二公、三公、四公、六公、七公全都来了。
“孤不过是过来增援皇叔的,皇叔怎的好像不高兴?”
林宴之话刚落,便有人凉凉道:
“主公啊!太子不过好心过来增援您,您怎么这副语气,不对太子恭敬,好像还心存不满?”
说话的人便是七公赵子赫,前朝赵氏门阀现任家主。
他们的野心,虎视眈眈全在眼里,嘴里却说着荒谬的话。
林开济冷笑,冰冷道:
“你们是增援,还是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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