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与廖艳梅的一番谈话,令韩姝心头又掀起波澜,一个个疑问就像涟漪一样越放越大,让她忍不住想要弄清楚答案。
她和母亲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夜色悄然降临。韩勇睡了一觉,刚醒来,一看时间,正要给韩姝打电话,她们二人就进了门。
“怎么这么晚回来?”韩勇问,韩姝说在外面散了会儿步。崔洁却陡然来了一句:“我们看照片去了。”韩勇愣了一下,将目光投向韩姝。
韩姝明天就要回上海,也想跟父亲聊聊,见瞒不过去,于是坦白练舞结束后和母亲去廖艳梅家里坐了会儿。
韩勇并没有任何反应。韩姝将母亲搀扶到沙发上坐下,问她饿不饿,她慢悠悠地说:“我想吃苹果。”于是,韩姝给她削苹果,见父亲躺在摇摇椅上悠哉乐哉,于是问道:“爸,我在廖阿姨家里看到好多照片,有好些都是妈当年在水泥厂时拍的。”
韩勇“嗯”了一声:“你廖阿姨当年是水泥厂舞蹈队队长,你妈又是舞蹈队的领舞,她手上肯定有不少你妈跳舞的照片。”
“不止呢。”韩姝想要将话题引到他们的婚礼上,“还有妈穿着新娘装的样子,那时候真年轻,真好看。”
韩勇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二十来岁,能不年轻,能不好看吗?你妈当年又是舞蹈队的领舞,不好看能当领舞?好多人盯着那个位置呢。”
“所以啊,廖阿姨至今还纳闷,妈当年怎么就肯嫁给您,还说是一朵鲜花插在……”韩姝话没说完,韩勇已经翻身坐了起来,直挺挺地瞪着眼睛:“你妈优秀,我也不差呀。想当年我可是风流倜傥,帅气潇洒,人称水泥厂……”
“您那时候不是人见人恨的小混混吗?”韩姝笑着打断了他,“据说就像过街老鼠。”
“胡说八道!”韩勇脸红脖子粗地骂了起来,韩姝忙笑呵呵地劝道:“别动怒,不就是跟您随意聊聊往事嘛,都过去的事了,说出来开心开心。”
韩勇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又重重地放回到桌上,不悦道:“廖艳梅啊廖艳梅,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年轻那会儿就不待见我,怎么一把年纪了嘴还这么碎,到处说人坏话。”
韩姝将削好的苹果递到母亲手里:“廖阿姨说的没错啊,我妈那么优秀,真不知道当年怎么会嫁给您。”韩勇觉得这话也是在变相夸奖自己,于是重新躺了回去,抑扬顿挫地说:“那还不是因为我有魅力。再说了,我不娶你妈,能生出你们四个这么……”
韩姝见他不接着往下说,于是帮他说道:“您是想说,要不是您娶了我妈,也生不出我们四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唉,想承认我们优秀就这么难吗?”
韩勇闭上眼睛,陷入回忆里,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如同湍急的水流,不停地碰撞冲击着他的身体和灵魂。
“爸,有件事我想跟您聊聊,但您得先保证绝不生气。”韩姝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牵引到了现实中,他睁开眼:“怕我生气,那就不要说。”
可韩姝很固执:“要是不解开这个谜底,我会一直不舒服。”韩勇不屑道:“那你是打算让我不舒服?”她顿了顿,轻声叹了口气。
崔洁吃苹果时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韩勇立马起身轻拍着她的背,还责怪她怎么不慢点吃。韩姝给母亲倒了杯水,她喝下后,清了清嗓子:“你就让她问吧。韩姝,你想问什么,妈告诉你。”
韩姝很是惊讶,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像刚才这么清醒过了。她坐到母亲身边,激动不已,拉起母亲的手:“妈,您真的还记得当年的事?”
“记得……一点点。”崔洁的话模棱两可,但韩姝还是义无反顾地问出了口:“您还记得跟爸结婚那天吗?”崔洁皱着眉头,像是在努力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梦呓般缓缓说道:“当然记得,那天可热闹了,来了好多客人,从早闹到晚。你爸穿着西装,我穿着红色的新娘装,两个人精精神神的拜堂成亲……”
她说到这儿时停了下来,张着嘴,又努力想要想起更多,最终却无力地叹道:“后来的事,我想不起来了。”韩姝试图提醒她:“您跟爸拜堂之后,晚上是不是又闹了洞房?”
“闹洞房?”崔洁努力重复着这三个字,韩姝眼巴巴地看着她,期待她能想什么,可她随即又问道,“闹洞房是什么,为什么要闹洞房?”
“闹洞房就是……”韩勇急得话说了一半,就被韩姝抢了过去:“爸,您跟妈结婚那天,闹洞房的时候是不是出了点事?”韩勇迟疑道:“结婚闹洞房都是欢欢喜喜的,能出什么事?”
韩姝看着他的眼睛,还以为他真的忘记,忍不住说:“您再好好想想。”韩勇却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她。她见父亲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暗自揣摩起来。
第二天,韩姝很早就起了床,她买的是上午十点钟的火车,临走前,突然很不舍离开。可她终究还是要走,拉起母亲的手,动情地说:“妈,我又要回去上班了,您一定要好好的,过春节的时候再回来看您。”
“你要去哪儿呀?”崔洁目光柔和,“你走了,我怎么办?”韩姝鼻尖一酸,只能压抑着悲伤的心情安慰她:“我得回上海上班去。您放心吧,爸在家会好好照顾您。”
崔洁却拉着她的手不放开,口中嘟囔道:“川儿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妈,您又想起三哥了?”韩姝眼里噙满泪水,崔洁叹道:“川儿已经走了很多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如果见到她,跟他说妈很想他。”
韩姝这才明白,母亲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十多年前韩世川离开的那一刻,不免动容道:“妈,只要您健健康康,今年春节我们都会回来看您。”
“好、好,妈等你们回来!”崔洁红着眼眶,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手。韩姝转身朝向韩勇:“爸,辛苦您照顾妈!”
韩勇挥了挥手:“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韩姝在父母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离开,她不舍地走下楼时,没想到胡家豪竟突然骑车出现。他拍了拍后座,又递给她一个头盔。她莞尔一笑,也没客气便戴好头盔上了车。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韩姝问,胡家豪笑道:“昨晚做梦,梦见你跟我说的。”她瞪了瞪眼:“好好说话。”他这才一本正经地说:“大叔告诉我的。这次走,要春节才能回了吧?”
“也许吧。”韩姝朝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房子已经消失于视线尽头。胡家豪问她:“不舍得,还是不放心阿姨?”
“都有!”她说。他笑了笑:“不舍得的话,春节就早点回来。不放心的话,有我呢。我保证会经常来替你照顾阿姨。”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韩姝在说这话时,十分没有底气。胡家豪却道:“你别误会啊。我之所以照顾阿姨,纯粹就是因为我想照顾,并没有其他想法。”
韩姝苦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傻。”胡家豪大声回应:“傻人有傻福。”
到了车站后,韩姝冲他挥了挥手,走了几步,又转身看着他。他咧嘴笑道:“怎么,是不舍得走,还是不舍得我?”她抿了抿嘴,然后一言不发,又转身离去。但是,她头也不回地走远后,又做了个打电话联系的手势。
胡家豪目送她进了站口,终于按捺不住,紧握着拳头激动地跳了起来,还发自内心地“耶”了一声。
今天是韩姝离开家去上海的日子,同样也是刘蓓告别的日子。她昨晚回了趟家,收拾好行李,又留在家里住了一夜,今天早上来到医院跟刘娜和韩世川当面说再见。
那个房子是她和王晓斌的婚房,自从俩人婚后便一直住在那儿,房子里的每一寸地方,都装着他们的回忆。
昨天晚上,她回到久别的家里,独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回想起她和王晓斌曾经在这个房子里的点点滴滴,而那一切又像从未远去,心里就痛得不能自已。
刘娜万般不舍,可她知道再多挽留的话语也留不住一颗想要逃离的心。刘蓓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她故作轻松的样子,笑着安慰说:“姐,别愁眉苦脸的,又不是生离死别。哪天我想你的话,说不定很快就又回来了。”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刘娜并没有将不舍挂在嘴边,与不舍相比,更多的则是担心,“我就你一个妹妹了,你走了以后,姐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蓓苦笑道:“这不是还可以打电话嘛,二十四小时在线。说不定我出去这一趟,给你带个妹夫回来。”
刘娜眼里闪着泪花,却又没忍住噗嗤一笑。刘蓓帮她擦去泪水:“这就对了嘛,哭什么。我这次离开,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更好地回来。”
“能不能不走?”韩世川坐在床上,他的口气不像是挽留,而是劝说。刘蓓却笑着反问他:“你这是替你自己留我,还是替我姐留我?”
韩世川摇头叹道:“我知道留不住你。有时间多给你姐打电话。”刘蓓点了点头,又冲刘娜说:“姐,我答应你,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你发照片回来。”
刘娜收敛不舍,问她打算第一站去什么地方?她说:“我还从来没去过北方呢,所以打算一直往北开。第一站嘛,可能是北京,去看见天安门、长城;也可能是内蒙古,去看看大草原。但也可能随时改变主意,去到任何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
“你呀,做任何事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个规划。”刘娜责怪她,她却唏嘘道:“人生要那么多规划做什么。我以前就是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太多,包括另一半,希望一步步走稳,结果半道上还不是阴沟里翻了船。”
刘娜和韩世川对视了一眼,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银行卡塞到她手里:“出门在外,又没人照顾。卡里有点钱,不多,你拿着吧,兴许能派上用场。”
刘蓓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刘娜好奇地问她笑什么,她将银行卡推了回去,还说:“姐,你给我钱做什么,我又不缺钱。你跟姐夫才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赶紧收回去吧。”
“蓓蓓,别嫌少,一个人在外面,一分钱都会难倒英雄。”韩世川也劝道,“我跟你嫂子这些年靠着死工资养家糊口,也没存什么钱。你要不嫌少,就拿着吧,是我跟你嫂子的一点心意,也不知道下次回来该是什么时候了。”
谁知,刘蓓不仅没收银行卡,反而从自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刘娜手里,刘娜惊问她这是要干什么?她说:“姐,这张卡里有五十万,是我卖房子的一半。”
刘娜更是被惊呆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又看着银行卡,却感觉如此沉重。她将银行卡塞进刘蓓手里,却被刘蓓推了回去:“姐,你就拿着吧,这一半就算是我给宇儿的。”
“不行,给宇儿的我们也不能要,太多了。”刘娜极力推辞,让她自己存着,以备不时之需。刘蓓却说:“我有钱,够我吃喝好多年了。姐,你身体不好,又没了工作,宇儿上学也得花钱吧。对了,你不是还打算创业吗?这些钱做点小生意应该够了。”
刘娜眼眶又红了:“你不是还说要跟我一块儿创业的吗?”刘蓓讪笑道:“是啊,我本来也想跟你一块儿创业,可现在觉得好累,什么都不想做。姐,有机会的话你先干起来吧,哪天等我回来,如果你成功了,就勉为其难收留我。万一要是创业失败,我们再重头开始。”
刘娜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韩世川在一边许久未吱声,沉重地问道:“蓓蓓,你怎么把房子卖了?”
刘蓓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家都没了,还留着房子干什么?眼不见心不烦。”刘娜问她:“你把房子卖了,以后回来住哪里?”
“回来再说吧。再说了,我如果哪天真的回来了,你和姐夫还能让我睡大马路?”刘蓓与刘娜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姐,保重,一定要好好生活。我走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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