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在不眠的夜晚里思考死亡是什么。
而当祂真的来临时，我心中徒剩平静。
愿我们都能在祂的怀中结束自己可笑的一生。
我叫亚弗戈蒙·洛夫克拉夫特。这是真名，假名不重要了，我不再需要它了。
关于我的前半生，你或许能在另一个我的身上找到些许线索。
我是洛夫克拉夫特家的次子，出生时便被宣布为犹格·索托斯的神选，带着那双不属于我的金色竖瞳和「昨日重现」降生到这个世上。
这是我的“诞生”。
我终日坐在潮湿阴冷的高塔里，阅读着这个时代早已无人知晓的知识。
他们说我有着全知的馈赠，无需学习便能理解它们。
可悲的是，事实的确如此。
一天、一月、一年……时间于我指尖流逝。
在我四岁那年，我的父亲与母亲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小孩子来见我。
“这是你的亲妹妹，白赫蕾丝·洛夫克拉夫特。”他们把孩子抱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还很干净单纯的婴儿，安详地闭着眼，吮吸着拇指，就像所有孩子一样。
我站起来，凝视着小小的孩子。
她突然就睁开眼了，一双与我相同的黯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然后……很开心地笑了。
充斥着喜悦、快乐与惊喜的声音。
我在她的眼里看见了流动的黑色血液，那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的可怖印记，但她的皮肉尚且洁净，她还有机会摆脱这一切。
“让我抱一下她吧。”我说。
他们把孩子放进我也还幼小的怀里，她笑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却被父亲拦下。
“让她摸吧，她是我的妹妹。”我说。
父亲把手放下了。她如愿以偿地摸到我的脸和耳边的黑色卷发。
她更高兴了，眼睛笑眯起来，随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白赫蕾丝，她叫白赫蕾丝。
她是我的，血亲。
于是我看着她，呼唤她，将我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温暖的、生命的温度贴在我的额上，相同频率的脉搏与心跳如同红线一般系在我们之间，我们就有了生命的联系。
我感受到那只金色的竖瞳轻轻眨动。
窗外传来教堂并不圣洁的钟声，于是我许下了一生都无法原谅的承诺。
我希望你，能得到拯救。
后来我渐渐被允许走出那座高塔了。
在这阴暗的七年里，日渐成长的赫蕾丝或被母亲父亲抱着，或自己走来看望我。
她小时候会看着我的影子莫名哭泣起来，跑出高塔，不愿意见我。
留下我不知所措。
我看着那团丑陋的、扭曲的影子，我想我是明白为什么的。
我来到塔里唯一的镜子前，看着我那只金色的眼睛。
指尖染上血迹，有着金色虹膜的眼球粘连着血丝掉在地上，滚到墙角。
这样祂的阴影就不会贴在我身后了，赫蕾丝也不会因此……讨厌我了。
再后来赫蕾丝慢慢长大了，她果然不会在我的影子前哭泣躲避了。
她在七年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知道了很多。
那时的我是不理解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应该知道那么多的。
十岁的我第一次走出高塔，被换上繁重的礼服，戴上沉重的冠冕，拿起冰冷的权杖，步入燃着蜡烛的教堂。
神座上供奉着扭曲的阴影与灰色的混沌，这就是我即将侍奉一生的神明。
白骨灯座上的蜡烛跳动青绿的火焰，披着黑袍的狂信徒在长椅上虔诚地歌唱。
“你于混沌中诞生，你于虚空中睡去，
“你混乱无常，你虚无永恒，
“你是众神之王，
“你是宇宙世界的主宰，
“你是至高无上的神，你在创世前就已经存在，
“你让众多的位面产生，你让不同的寰宇生成，
“你呼出无名的雾气，你唤来了丰穰的黑暗，
“你让时间走动，你生育了欺骗与阴谋，
“万物因你而存在，
“混沌痴愚永远环绕在你的周围。
“你是阿撒托斯，你是永恒之主，
“你梦见一切，你便是万物！
“你的伟大无可比拟，你的形体超凡脱俗，
“你是万神之王，盲目痴愚之主。
“你掌管轮回，永恒归你所有！
“神灵会欢呼你的归来，
“虚空中的外神为你加冕，
“旧日里的支配者为你铺座。
“你的阴影笼罩所有的灵魂，但是它们却无法辨认你的模样，
“它们以你的名字祈祷，用你的名字发誓，
“它们的眼睛都在望着你。
“从你中降生了所有的神明，你创造了祂们的名字，
“你是拥有不可争辩的主宰权的神。
“你意味着昨天，你看见明天意味着什么，
“你来自混沌，我来到了属于你的国度。
“聆听我的召唤！
“我请求奈亚拉托提普送来银制的钥匙，
“我请求犹格·索托斯打开关闭着的门，
“我请求莎布·尼古拉斯放下大地的台阶，
“我祈求你走出你的神龛，
“你的仆人在祈求您！”
他们歌颂着，赞美着，祈求着，然后迎来他们的死亡。
他们唱出的语句里从未提到死亡，却带来了他们的死亡。
我走下布告台，祂的影子拖在我身后，却远比七年前浅淡。
赫蕾丝坐在长椅上，坐在黑袍的尸体间，正在看着我。
我蹲下身拥抱她，牵起她的手离开。
“走吧。”
她看着我与常人相同的影子，眨眨眼，回答道：“嗯。”
我的妹妹是幸运的，她不用再看到我身后的祂。
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个纯粹人类，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九岁的她是不幸的。
她轻轻触碰那朵玫瑰，而我没有及时阻止她。
她的眼眶里绽放出刺目的红色，灼伤了我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流下眼泪和鲜血的混合物，滴落在我身上。
“好痛……”
我听见她的哭泣声。
“哥哥……救救我……哥哥……”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我，希望我能拯救她。
而我只能惊惶地将手盖在她的眼上，一遍又一遍倒转没有尽头的时间。
权柄与生俱来，根植在灵魂的印记永远无法抹除。
如果我想让她不再承受这份痛苦，那就只能杀死她。
我抱紧她，茫然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赫蕾丝……赫蕾丝……不要怕。”
“我在。”
冰冷的液体从我脸上滑落。
对不起。
我的妹妹是不幸的，因为她的哥哥是无能的。
十三岁的她迎来她既定的死亡。
苍白的、鲜红的交织在一起，我从血液和火焰里爬起，最后一次拥抱她。
她那只与我相同的眼睛大睁着，嘴角溢出血沫。
她在呼唤我的名字。
“亚弗戈蒙……我的哥哥……”
我将我冰凉的额头抵上她温热的额头。
她咳出的血溅到我的脸上，露出一个茫然的笑容。
“哥哥……”
“哥哥……我要诅咒你了。”
“我诅咒你，永远都要记得我。”
无能为力。
我想我的妹妹，我可怜的妹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想要祝福我。
我不幸的小赫蕾丝。
“我会找到你的……赫蕾丝。”
“我在。”
对不起。
对不起。
我救不了你。
我的额头抵在她空空如也的头颅内。
我曾试过把她的心脏连上电路、把她的大脑插上管线，可「昨日重现」一次次的重复只带来了僵硬的机械体。
我的眼眶里长出新的眼球，金色的、有着竖直的瞳孔。
祂来到我身后，绿色的磷铝石被挂在我的耳上。
你们都将离开，而我会带着你们无比沉重的情感生存下去。
我想这就是死亡。
所以我选择交给你，另一个我。
可是当我看到她时，心脏还是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赫蕾丝，我还是妄想着在无法回头的死亡中看你一眼。
我们爱了对方彼此短暂的一辈子，但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相遇。
去找你的先生吧，小白。
他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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