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寸土寸金的院落之中。

    一名身穿墨绿大袍的宦官指挥着众人将东西搬到前庭,转过头时,便已换上了低眉顺眼的表情,讨好说道:“这些都是陛下亲自命人挑选的礼物,还望白衣宗师笑纳。”

    禄墨面无表情,看向那些从宫内送来的东西,“陛下有心了。”

    大虞女帝亲自开口,送来的东西必然不会普通。

    这些在院中高高垒起的箱子,里面装的,想必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那宦官微微一笑,“既然陛下的心意已经送到,小的就不打扰了。”

    他给众人递了个眼神,就朝禄墨点头示意,带人转身离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更没有要留下几句话的意思。

    禄墨将这些宫里的人送到门外,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禄墨前辈。”

    李跃虎从她背后探出脑袋,好奇地问道:“宫里那位来给先生送礼?”

    “少打听这些闲事。”

    禄墨抬手将他的脑袋推了回去,“去清点一下都有什么东西。”

    说完,就关起门回了院内。

    花园里。

    苏雪泥看到禄墨,停下练拳的动作,对她点头一笑。

    禄墨微微颔首,却没停留,而是径直走向水池旁的躺椅。

    “夜主。”

    对着瘫在躺椅里的楚秋拱了拱手。

    如今大离夜主的身份已经‘天下皆知’,禄墨自然不必再遮遮掩掩。

    她眸光一闪,说道:“大虞新君派人送了些礼物到府上。”

    “就大虞皇室现在那点家底,她能送出什么花样?”

    楚秋闭着眼慢悠悠道:“清点过吗。”

    “李跃虎正在清点。”禄墨说完,略一沉吟道:“听说最近朝上已经有人提议,叫她早立储君,定下国本。”

    这句话一出,楚秋突然睁开双眼,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禄墨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也不知夜主是不是在‘明知故问’,‘装傻充愣’。

    她只能低下头沉默以对。

    “女帝虽大虞皇族正统,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为君一朝尚无忧患,如果没有储君,等她老了那天,大虞就要变成烂摊子了。”

    苏雪泥来到近前,眸光流转,像是有意看热闹般看向了楚秋:“不管是替大虞的未来考虑,还是想要延续皇家‘正统’血脉,催促女帝早早诞下太子,才是群臣眼里最重要的事。”

    她这一番解释挑明了宫里那位女帝的小心思。

    也等于拆了楚秋的台阶。

    楚秋瞥了苏雪泥一眼,见她满面笑意,便是说道:“瞧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嘴都要乐歪了吧。”

    “难能看到楼主的窘境,这种趣事,确实要好好瞧瞧。”苏雪泥又是一笑,随即说道:“把主意打到楼主身上,想来是宫里有高人在为她支招啊。”

    面对如此明显的提醒,楚秋用食指扫了扫嘴角:“韩东流这位好义父,真是够能折腾的。”

    这时。

    李跃虎从外面跑了过来,惊讶说道:“先生,宫里送来的礼物清点过了,除了一点珍贵药材,剩下的都是银子啊。”

    禄墨顿时一怔。

    就连苏雪泥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似有茫然地张了张嘴。

    宫里那位女帝,居然给风雨楼主送银子?

    她沉吟了一会儿,眨了眨眼:“或许是底下的人弄错了?送些银子……未免太过古怪了。”

    “能送些银子已经不错了。”楚秋摇了摇头,想起二驴那憨货最近日渐增长的气力,笑着道:“以前大虞皇室或许还藏了些宝贝,现在能不能揭开锅都是个问题,掏这些银子送来,恐怕已经让裴璟咬碎了牙。”

    苏雪泥不解其意。

    这时禄墨问道:“夜主,那这银子可要留着?”

    “白送的银子,为什么不留着?”楚秋从躺椅上翻身而起:“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连银子都瞧不上眼了?禄墨,我看你是忘本了。”

    禄墨低下头:“夜主恕罪。”

    苏雪泥却是笑着道:“楼主就不怕收了银子,反让女帝产生误会?”

    “合着这银子是她下的聘礼,我倒收不得了?”

    楚秋也哂笑一声,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人活一世,不能想得太多,思虑过重反受其害的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楼主不想遂了女帝的意,又何必揭我伤疤?”苏雪泥轻叹一声,接着又道:“您这“伤势”,究竟何时才算养好了?莫非真真要一口气练成灭卷?”

    大虞动荡这段时间以来。

    风雨楼主闲居避世,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除了期间见过一次韩东流与顾擎涛之外,就连峙州风雨楼的事都没有插手。

    明面上的说法,是躲起来养伤。

    但苏雪泥知道,尽管这位已经迈入四品的风雨楼主如今气机晦暗,脸色苍白,可如果有人把此事当真,怕是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所以真正让苏雪泥感到好奇的是,这位借口留在京城,到底打算把谁钓出来?

    风龙羽?

    大离势力?

    还是在京中混乱之时,并未倾尽全力的有智蛮人?

    “你这丫头如此聪明,不如猜猜看?”

    楚秋笑了一声,背着手向外走去。

    苏雪泥眸光微动,迈步跟随在他身后,“如果楼主是那种多智近妖,心机深沉之人,我倒也不难猜出您真正的想法,只可惜……”

    “你这是变着法儿的骂我呢?”

    楚秋瞥她一眼,随即摇头说道:“你太喜欢把事情想得复杂,寻常人走一步看一步,聪明人走一步望三步。

    像你这样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有时候就是容易想岔了。”

    苏雪泥闻言一怔。

    随即好奇道:“依楼主之言,您这段时间装成重伤,难道不是想要引某人出手?”

    楚秋淡淡说道:“钓鱼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重点不在于你要钓哪条鱼,而是哪条鱼有缘咬了钩。”

    说话的工夫,楚秋已经来到前庭,看到那些装满银锭的箱子,下巴微扬,禄墨便已会意,拉着李跃虎开始整理这些银子。

    随后,楚秋看向苏雪泥:“再有几日我就要离开京城回峙州养伤,如果有人想趁我受伤之时前来称量称量我的本事,这次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苏雪泥听到这句话,终于明白了楚秋的打算,惊讶道:“这哪里是钓鱼,分明是撒网捞鱼呀。”

    “这你就不懂了。”

    楚秋淡淡道:“缘分到了一次捞完,总好过一条一条去钓。”

    苏雪泥沉吟一声:“如果捞到了上三品呢?”

    楚秋没有回答。

    随着他的脚步迈动,一股柔和气浪推开大门。

    径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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