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言知自己性子急了些,但比起告知让展泽留下进族宫,那对碎了的玉鸳鸯怕是已不值一提。
当真听闻此消息的那人如被马蜂蛰了屁股般弹地而起:“什···什么什么?我留下来?进族宫?”
那张扭曲的脸挂满了不可思议和万般抵触,若不是他身份桎梏,只怕早已武力伺候。
白卿言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嗯,族宫有内鬼,徐若一人怕是应付不来,慕容玥虽已传密信,但似乎石沉大海没了音讯,这事定有蹊跷,待我回去再说。”
展泽一听徐若的名字,眼睛陡然多了几分光,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公子,并非我不愿留下,只是···你一旦回到京城便是那样的身份,我若不在,你如何自保?”
这话说的倒是情真意切,作为东朝那个百无一用的浪荡太子的贴身侍卫,展泽的确是白卿言的铠甲,若没了他,便是有人将剑刺入白卿言的胸膛,他也得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窝囊废,不然那些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矛头,怕是又要对向自己了。
“无妨,我应付得来。”白卿言停下脚步拍了拍展泽的肩,这小子平日没正形,但职责却从未忘记。
展泽面上显出些许担忧,但他也知主子决定了的事,是再无改变可能的,低头间又似在找寻什么东西,他围着白卿言的乌皮靴绕了一圈问:“公子,你的匕首呢?”
“送人了。”白卿言轻描淡写的答。
“送人了?那可是公子唯一防身的武器,再说,那也是公子第一次参加秋围,皇···老爷将赢得的彩头赏给公子作礼物,怎可轻易送人?”
“你也说了,不过一件礼物,不在我手便在他人手,又有何区别?”白卿言径自走在了前面,脸上毫无波澜。
展泽一时狐疑,何人竟能让他的主子将贴身佩戴了十五年的东西拱手相送,但,那族宫又能有谁?
不会是年纪尚能做他娘的慕容玥,也不会是男人婆徐若,更不会是身份低微的某个宫女,那便只有曾调戏过他的公主慕千千了,再深层想一想,自己能被留在族宫,怕也与这女子脱不开干系。
展泽三两步追上白卿言问:“公子莫不是看上了人家姑娘?”
如此直白也只有他了,白卿言瞟了他一眼,那眼神却不是恐吓,倒是被洞穿心思后的些许慌乱,这让展泽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哈哈哈哈····铁树开花啦!在东宫时,那娇美女子可是流水般的一波一波往您榻上送啊,她们的下场···啧啧啧!惨不忍睹!怎的?公子却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上了心,真是东朝秘闻呐!”
白卿言被说中了心思也不恼,只是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衣襟,暗自平息下怦怦乱跳的心纠正道:“她十六了,成人礼已过,并非···”
他本想重复展泽那句乳臭未干又觉不妥,便不再言语,展泽逮着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继续追问:“女族向来只娶不嫁,公子是想嫁还是想娶啊?”
“你想找打!”
白卿言倏地挥拳带风在展泽眼前,虽猝不及防,展泽却也迅速躲了过去,只是鼻尖被白卿言的掌骨震到,不多会儿便红肿起来。
见展泽揉着鼻头,酸的眼泪直流,白卿言嘴角露出一抹笑,问道:“向展将军借的人可都已安排妥当?”
“那是自然,城中各处都已安插好,公子开口,我那唯命是从的爹哪敢怠慢?谁让当年太上···老爷亲自送您来他军营历练呢?我这亲儿子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展泽犹记那年,一身华服的小公子被一位慈目威严的老人领进边防军营,两个大人在帐内说话,却将他们二人赶出帐外。
五岁的白卿言干净白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四岁皮猴似的展泽满身泥浆,露出两颗大板门牙向白卿言扔泥巴。
本以为男孩子的快乐是互通的,谁知那小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掏出帕子将脸上泥巴擦拭掉看着展泽,眼神怪异,似有疑问似有防备,倒让人不敢再与他嬉戏。
他骂了句:“怪小孩!”
还给他不停做着鬼脸,他像看傻子般的看着他,从防备到不屑。
父亲说怪小孩是当朝太子,那老人是太上皇桓帝,那时他尚不明白这种身份对他意味着什么,只是疑惑如此身份为何要微服到军营中?天下不都是曾经的他和未来的他的吗?父亲说那是个秘密,他也不再问。
但从那日起,皮猴展泽便成为了怪小孩白卿言的小跟班,开启了两人“相爱相杀”的历程。
白卿言不再理会他,两人向郊区的驿站走去。
驿站马厩里拴着两匹马,一红一黑。
黑马骕骦,日行千里,体型健硕,通身如黑曜石一般,皮毛光滑如丝,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四条腿像四根立柱般稳当有力,眼神锐利,当白卿言一走近,它便温顺的将头拱向他,像一个久未见家人的孩子。
红马纤离,神清骨峻,皮毛如炭火一样红,脊梁挺拔,蹄子结实,眼神机敏,仿佛随时都在聆听着四周的动静,展泽摸着它的鬃毛一脸哀怨:“离儿啊离儿,我们又被抛弃了。”
纤离好似听懂般突然长嘶一声,惊的骕骦立即进入战备状态,白卿言抚着它的头轻轻摩挲着:“放松。”骕骦便打了两声响鼻回应。
待白卿言骑上骕骦准备离开,展泽才神情一敛,肃穆跪地抱拳,在身后高喊了一句:“公子保重!””
白卿言未回头,只向后扬了扬马鞭,骕骦便四蹄翻腾,长鬃飞扬的疾驰在郊外小道上,扬起一阵尘土,没了影踪。
两人两马,就此分道扬镳。
展泽换上护卫装,怀揣令牌进族宫,一路上脚底生风,比起那些透着胭脂味的衣服,他对这身轻甲实在是想念的紧。
不觉间已到了启祥阁,慕千千和徐若在门外候着,来人步伐矫健,抱拳行礼:“展泽见过公主!”
眼前儿郎英气逼人,剑眉星目,唇角微扬,与慕千千印象中那个插着孔雀毛的伶人完全不同,倒是和那日在玄门外救徐若的白衣公子有几分相象。
当时地处高墙之上,她未能将那人面目看清,这人刚自报姓名展泽并非白飘飘,鹊楼伶人有艺名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一切串联起来,怕都不是巧合。
但无论展泽还是严清白,自始至终,他们都在帮自己,这一点毋庸置疑,她点点头介绍道:“这位是徐若徐首领,日后有劳二位了。”
徐若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喜色:“展公子,别来无恙。”
展泽抱拳回礼:“无恙,徐首领的伤可已痊愈?”他本想说,展某在七星客栈等待多日未见徐首领,可是因伤未愈?如今看来,她只是单纯的失约罢了。
徐若点头,不再言语。
展泽自此一问,慕千千心下便已了然,她将人带去见过慕容玥后,与展泽一起离开。
徐若守在启祥阁,望着那人挺拔的背影,想起自己的失约,颇有些难为情。
她倒也并非有意,只是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实在有些特殊,不似军中兄弟那般,反而让她不好主动接近。
随着展泽和徐若进宫,宫里也如锦城一样,再无风波,每个人按部就班的各司其职,就连闲话也无人再说,女族似刮过一场说大不大的龙卷风,又恢复了平静,但这种平静又夹杂着几分诡异。
是夜。
锦城外的商队突然被偷袭,来人黑甲遮面,一身重铠,他们手持利刃,动作迅猛,瞬间将商队包围,不等其反应,便已血溅四方。
商队百余人纷纷从马车下抽出刀剑反击,他们身手敏捷,但对战黑甲十人却也是败了下风,且败得极其惨烈,他们一个个倒在了马车箱子旁,黑甲人却犹如杀戮机器,出手狠辣,毫不留情,不给任何人留下生机。
鲜血染红了地面,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寒而栗,眼看着鸦雀无声,黑甲人随手将一名死尸衣服划破查看,几人对视一眼,做了个手势,将马车赶走,这支神秘的队伍便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次日,族宫檐廊下,展泽正从一只鸽子脚上抽出密信,他轻轻将其展开,目光迅速扫过,眉头微微皱起,随即他走进屋内将密信烧毁,随着火苗的吞噬,那几个黑色文字赫然显现后又迅速化为灰烬:金蛇堂细作及重辎已剿。
展泽谨记白卿言的叮嘱,近来他时刻保持警惕,即便晚上睡觉也是五分清醒,别说谁想动慕千千分毫,就是一个苍蝇蚊子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飞过叮了她,护她如在京城护那“废人”一样尽职尽责。
被主子托付的这个人,且不说往后的身份如何?单主子那份情谊,就已极其难得。
慕千千瞧着门外威风凛然的展泽,心想这才像个护卫的样子嘛!之前那严清白···
是啊,那严清白走了已有五日,不知他的事办的如何?想起那人,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揪扯,就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在他身上,一头牵在她心里。
忙里偷闲的瞬间,她倏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此时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她拿起手中的草图细细看着,三眼铳、十眼铳、迅雷铳、五雷神机等多眼铳栩栩如生落于纸上,如今没有高科技材料,那便只能使用最原始的铜制和铁制。
三眼铳是一种小型火铳,有三个铳管,可以连续发射子弹三次;十眼铳则更进一步,拥有十个铳管,射击威力更大;迅雷铳则是一种射速极快的铳,能够在短时间内发射大量子弹;而五雷神机便是将多个铳管组合在一起的大型火器,火力极其强大。
看来大学喜欢研究武器构造并不是什么坏事,在设计过程中,她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不断尝试各种不同的结构和造型,以确保这些火铳的实用性。
望着眼前这些精致图案,她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这不仅是她智慧的结晶,更是她对传统技艺的传承与创新。
慕千千命徐若和展泽去城里将所有的铜匠招募进宫,她打算大刀阔斧的干一场。
自征兵一事落幕后,百姓似乎都意识到了唇亡齿寒的道理,故而这次招人是极其顺利,甚至一些手艺人纷纷自告奋勇想要出一份力。
之前兵器库的院子现下是热闹非凡,整日叮叮咣咣,铜匠们虽不知公主让他们做的是什么,但依然被慕千千的设计图所吸引,他们凭借精湛的技艺,炼制并将一块块铜板敲打成形状各异的零件,然后按照图纸精心组装。
经过三百人夜以继日的努力,首批火铳终于制成,慕千千迫不及待地想要试用这些新型武器。
她让所有人退后百米,自己小心的给铳筒装填火药,然后在燃烧室的火药孔中放入火药线,待手中火折子被吹着,她的心已跳到了嗓子眼。
这玩意要是走火,她指不定又被炸去哪个朝代见她太太姥,此刻她竟想起严清白,那人还没被自己收编,实在有些不甘,耳边风声和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将她游离出窍的灵魂又拉了回来。
终归这具身体也不是自己的,炸了便炸了,慕千千心一横,手一狠,只听火药线发出“滋滋”声,随即“嘭!”一声巨响,三百余步外的目标墙体轰然倒塌成碎石,一阵浓烟泛起,原本平坦的地面已成黑坑,众人惊呼:“飞火!是飞火!公主太厉害了!”
展泽和徐若看的目瞪口呆,他们作为习武之人,这等“神功”也只在民间话本子里见过,如今却被一个十六岁的弱女子如变戏法般的演示了出来,何其骇人!
展泽心下立马对这个女族公主无与伦比的崇拜,更是对主子的眼光给予极大的肯定与赞赏,他就知道白卿言那么毒辣的眼睛,怎么可能看错人?
族宫内外震感明显,锦城百姓也为之一惊,不知族宫里出了什么事,反倒引起不小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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