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刚从宫里回来,就瞧见门前停了十几辆豪华马车。
仆人进出不断,往府邸搬着各种箱子和家具。
大到沉檀木美人榻、十二扇黄花梨月节雕花屏风,小到百鹤盘松镂空错金香炉架。
还有一张暖玉床。
她脚步顿了顿,不由怀疑赫连牧野那个男人,是将自己的宫殿给搬了来。
“殿下回来了。”给她行礼的是当初“死而复生”的阿梅。
除阿梅外,从左相府带出来的几个二等丫鬟,如今都在公主府当值。
用得顺手,便不想再换。
阿梅神色略显怪异,斟酌着打好腹稿才迟疑开口:“赫连王爷与前相爷于前厅对峙,小将军反被误伤。”
言清眉心浅跳,这信息量似乎有点大。
阿梅轻咳了声简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概括。
简而言之就是赫连牧野堂而皇之入住府中,接受了公主府大小事务的韩盛好心接待,并叫人烫了壶天山碧螺春。
火急火燎回府的许文章,看不惯赫连牧野那张狂嘴脸,直言他配不上府中好茶。
将那茶灌到自己肚中,接连跑了几趟茅房。
“你且去忙吧。”言清微微颔首。
她到前厅时,韩盛与赫连牧野左右对坐。
一个青袍玉冠,正襟危坐。
一个眉眼疏懒,没个正形。
似有无形气场自二人周身铺开,撞击出看不见的硝烟。
没瞧见许文章的身影,估摸着还在蹲坑。
“殿下。”韩盛直起身,清冷俊雅的面容骤然蒙上暖光。
君子谦谦然,温润如青山。
言清向他投去目光,含笑相顾间默契流淌。
被忽略的赫连牧野自她进来后,便收好翘起的二郎腿,察觉自己被有意忽略的他咳嗽几声。
引得言清注意,他恹恹抬眸:“不好意思,老毛病犯了。”
他鸦黑青丝,从而后两侧各取一撮以银扣固定,其他松松垮垮披散在肩后。
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配合着苍白神色,生出几分可怜味儿,歪斜靠桌而坐的身体也呈现一股子虚弱。
不说别的,这张病西施的美人脸属实能打。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他尾音勾起的声音能听出几许荡漾。
愉悦半眯着眼看她,任欢喜肆意放纵在精致绝艳的脸上。
营造出旧情人重逢的暧昧。
赫连牧野单手支着脑袋微微偏头打量言清,展现出侧脸最好看的角度。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言清穿朝服的样子。
正红色织金长袄前,锦绣簇拥的四爪飞蟒怒目圆睁,流光溢彩的马面裙,行走间若有金凤翱翔。
女人娇美小脸点染上位者威严的模样,勾得人心猿意马。
想立刻就伸出手去,扯掉她腰间玉带。
言清面无波澜,声音不带半点起伏:“幽国摄政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不咸不淡的寒暄语气,紧绷的神色全然没有面对另一个男人的轻松惬意。
桃花眼暗了暗,赫连牧野以手掩唇,又咳嗽两声:“能再见公主,便已是天大荣幸,何来‘见谅’一说。”
待言清上了主座,韩盛轻笑:“我先去看看少游。”
言清和赫连牧野的身份,即使是私下会面,也代表着两个国家的立场。
他如今并非朝臣,更无权干涉二人交谈。
之前他身在京都,没有参与边域之事,却也从少游的炫耀中,知晓他与言清曾同去幽国助九皇子夺位。
赫连牧野此人狡诈如狐,看阿清的眼神也不清白。
他不惜放弃皇位,也要跋涉千里,打着两国盟约的幌子入住公主府。
目的可想而知。
秒识情敌仿佛是男人天生自带的雷达,韩盛踏出大厅的步伐缓慢,眉头紧锁如遇棘手难题般严肃。
侯在门边的丫鬟随他一起退下,厅中只剩了言清和赫连牧野两人。
“不知宣幽帝来我大燕所为何事?”她端起茶吹了吹,漫不经心捏着杯盖拨开漂浮茶沫。
赫连昌那个靠母族推举的草包,想借和陈晏殊的交易谋夺帝位。
反被他们趁虚而入,助赫连牧野登临大宝。
她不觉得一个费尽心思筹谋多年,又在最终弑君夺位的人,会这般轻易放弃得来的权柄。
可偏偏这男人就是做了那般不合理的事。
此举意图,有待深思。
反正不论他张良计为何,总归是国力强盛者最有话语权。
大不了她率兵走一趟幽都。
当初幽国的某些路线城防,她可在脑中记得一清二楚。
赫连牧野熟练的西子捧心:“公主殿下的疏离,真叫人伤心难过。”
言清锐眸看透他伪装的轻浮,放下茶杯时略用了些力,瓷杯与桌面撞击出沉闷的声音。
她凝眉肃目:“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没必要装模作样。
赫连牧野轻笑:“本王前来幽国,是为与公主结秦晋之好,谋两国之昌隆太平。”
“呵。”言清冷笑,“既然你我话不投机,便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
见她仍然冷淡得很,男人心口微微一窒。
收起那副散漫姿态,他认真道:“皇权高位难得到手,本王自是不甘轻言放弃。”
“可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只怕有命坐,没命享。”
他连续咳嗽几声,从怀中掏出帕子掩住嘴角,抬头时,锦帕已被血色浸染。
言清面色凝重:“王爷胎体带毒,先天不足,若想沉疴尽除,怕是难如登天。”
毫不顾忌说着打击对方的话,冷冰冰的断了他痊愈的希望。
赫连牧野面色苍白,唇边弯起一抹虚弱的笑:“若连能解疫症的殿下都无法做到,天下又有何人能够救我?”
见言清露出思索表情,他继续加码,“部分诊金已送至府中库房,公主殿下可叫人清点一二。”
“成交。”言清朝他举了举茶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赫连牧野盯着划过她净白脖颈的一滴水珠,舔了舔干燥的唇后,敛眸将茶一并灌入口中。
言清放下茶杯:“王爷在府中好生歇息。”
说了句客套话,她起身欲走。
大燕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男人在这时送来财物宝贝,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住在府中,权当收留质子。
更何况,他们还有钱货两讫的生意。
以她结合两个时代的医术,治疗赫连牧野身上的胎弱之症,也并非没有办法。
“既是合作伙伴,阿清不如唤我牧野。”赫连牧野笑容如沐春风,自来熟的先换了称呼。
言清微笑:“自然没问题。”
赫连牧野跟着她起身,又提出一个小小要求,那便是由自己选择住所。
得到她这个屋主同意后,男人立刻叫人将自己的东西悉数搬去后院。
他没有告诉言清。
剩下的一部分诊费,是身为幽国第一美男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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