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一。
冷风骤起时,檐间的风铃“叮当”作响。雨滴偶尔滴落,带着丝丝寒意,夹杂着些许冰晶,落在人身上“啪啪”有声。
李元狐回到“质子府”,习惯性地朝着府门上的牌匾望去。
“质子府”三个字多少有些侮辱的意味,但他的神色里早就看不出是怒是悲。
早前,他收到消息,说是谢子秋被皇镜司所抓。
李元狐想,或许过不了多久,谢子秋便会因酷刑难熬,将他供出。
其实那份通关文牒,是他皇长兄李寒熙所赠,留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未曾料想,自己一时心软,竟给了谢子秋。
李元狐叹了一口气。
寒风如刀,呼啸而过,刮得身上生痛。
李元狐刚踏入院子,就有一名厮役匆匆上前禀报:“慕公子已在屋中等候多时了。”
慕白?
李元狐的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如冰雕般的俊挺面容。
不禁暗自疑惑:“他怎会突然来找我?”
李元狐走进了屋内,见慕白正端坐在桌旁,看着一本书。
他见李元狐进来,淡淡地瞥了一眼:“回来了。”
李元狐道:“你这语气,说得我们像是老夫老妻一样。”
他随意挑了一张软榻半卧下,示意厮役将门关上。
慕白知道他活得潇洒至极,却不想他竟如此的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什么?”
李元狐一笑:“你想求我帮忙?”
“没有!”
李元狐笑道:“你既冷傲又孤僻,肯坐在这里等我,不是有事求我,难不成暗恋我?”
慕白脸色难堪:“荒诞。”
李元狐“哼”了一声,懒得搭理。
在“质子府”中,慕白与李元狐相识最久。
曾有一段时间,李元狐特别喜欢逗他。
特别是每当恶作剧成功后,看到慕白那张清冷的脸庞因羞恼而泛起红晕,他心里便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但时间久了,他便觉得没有意思了。
况且像慕白这种外冷内热的性子,一旦沾染上,便如同被烈火纠缠。
今日也不知是吹了哪门子的风,竟让这尊冰山主动上门。
李元狐暗自琢磨,准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慕白又道:“你可知谢子秋逃离南越一事?”
李元狐敷衍一答:“本来是不知道的,但你说了,我就知道了。”
他在餐盘里拣了块喜爱的糕点来吃,这东西一看就是外头的厮役招待慕白用的,放了许久,他却连碰也没碰一下。
慕白道:“你在撒谎。”
李元狐脸色一变,将手中的糕点重重一掷,怒气冲冲地反驳道:“什么撒谎!你说我在撒谎,就是撒谎?证据呢!”
慕白面无表情道:“七日前,你与谢子秋同赴万花阁,他从你手中取走了一份过所文书。”
李元狐初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你居然真的在关注我?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慕白的额角一抽。
李元狐笑得更是欢畅:“哎呀,别害羞嘛。你既然这么关心我,那不如就明说了。”
“……”
慕白被这话气得脸色紫红。
李元狐“噗嗤”一声笑了。
大笑过后,他狡黠道:“既然被你知道了,就替我保个密吧。”
他就是这样的无耻。
慕白冷道:“谢子秋此人虚伪至极,整个质子府中,也就你还视他为友。”
“狗肉朋友也是朋友,整个质子府中,也就唯他愿与我一同饮酒作乐,不谈俗事。就连你也不愿在云州城内多加走动,不是吗?”
“你就该收敛心性,不要再被那些浮华之事所迷惑。”
“……”
李元狐淡淡一笑,啜了一口茶水。
慕白:“你当真从未为未来打算过?”
“自然是想过,待皇长兄继位之后,将我接回国去,让我当个逍遥自在的王爷,游山玩水,尽享人间乐趣。”
“可璘王死了。”
“……”
李元狐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你这人当真叫人讨厌。”
慕白道:“无人可依之时,唯有依靠自己。人生在世,当行几件无愧于心之事,不是吗?”
李元狐又叹了口气:“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想懒散度日都不行。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他目光斜瞥过去,带着几分狡黠笑意。
窗外的光色柔和,如丝绸般洒他身上,却留有一方阴影在慕白身后悄然蔓延。
慕白幽凉眸子里微微一动:“七日前,你没有和谢子秋同去万花阁,你也没有将过所文书给他。”
李元狐摇头:“过所文书是铁证,你若要我强辩,也缺乏有力的证据。”
慕白又道:“七日前,你和我去了城外的太极观修行,今日午时方归,期间你我共处一室,无人离开。”
李元狐一怔:“你要做我的时间证人?”
慕白道:“人证物证我皆已备齐,你只需一口咬定未将过所文书交予谢子秋即可。”
可话说到这份上来,李元狐反而有些担心了:“你做我的证人,等于我也成了你的证人,你是不是犯了什么案子?”
慕白:“……”
他忽然笑了。
他很少会笑,就连李元狐也惊了一瞬:“原来你不是冰做的,还有表情。”
慕白道:“我非草木,自然有表情。”
李元狐微微颔首:“所以……你犯了什么案子?”
他嘴角上扬,露出几分调皮又狡黠笑容。
慕白抬起目光,与他深深对视:“你最好不要打听,因为此事对你无益,你只需记得,这几日,你我互为人证即可。”
门外忽然传来呼喊声:“皇镜司的指挥使——罗莱大人请诸位公子去前院问话!”
李元狐随即明白过来,他扶了扶额:“你说你啊,惹谁不好,偏要惹他做什么?”
慕白道:“你怎知他不是为了谢子秋的事情而来?”
李元狐干笑两声,的确有这个可能。
皇镜司是南越的情报重地,其精锐鹰卫更是禁军翘楚。指挥使罗莱位居一品,深受南越皇帝的信赖,可以需经过繁琐程序即可逮捕任何人。
彼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而入,南越鹰卫如潮水般迅速包围了“质子府”。
各国质子从母国带来的家奴们,眼见这群不速之客无礼闯入,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的主子,纷纷奋勇上前反抗。
然而,南越鹰卫却如虎狼一般,拔刀相向,刀锋闪烁间,鲜血四溅。
几个回合下来,鹰卫便以压倒性的优势杀出一条血路,直逼质子府深处。
彼时,外头的马车帘幔被人撩起,罗莱从中露出了半张脸,俊得如人中龙凤。
可那张脸却白的像雪一样,甚至透着一种泛着死气的灰白。
鹰卫见他下车,立刻以虎皮铺地,免一些污血弄脏了他的鞋底。
罗莱轻叹一声:“你们啊,声势闹得这样的大,回头我又要被朝中那些糟老头子嚼舌根了。”
他低低笑着,却没有半点不开心。
反而有种近乎缠绵的温柔。
像雪一样温柔,却冷得叫人发抖。
罗莱一步步走进去,沿途的惨状半点没有入他的眼。
有个人尚存一口气,匍匐前进,挣扎的拉住他的靴子:“你们……凭什么在此地滥杀无辜?”
罗莱:“……”
他静静的看着那人垂死挣扎。
那人压抑不住一口血吐在他的身上。
罗莱不由眯起了眼睛,抽出马鞭,“唰”地一声,落在那人身上。
“啊——”
随着一阵痛苦的呻吟,那人当场倒地,气息断绝。
罗莱冷萤萤的看着他;“这可是我妹妹送的,你居然敢弄脏了它……”
他反手抽出鹰卫的佩刀,毫不犹豫地砍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
鲜血喷溅,染红了罗莱的脸。
猩红的血顺着他的下颚一滴滴落下。
他嘴角微微上扬,低垂的眸光里露出一道寒光,宛如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令人不寒而栗……
鹰卫吓白了脸色:“大人,您……”
罗莱砍累了,长刀脱手,随便扔在地上。
弥漫在空气里的杀气忽然消失殆尽。
罗莱歪着头回眸一笑。
幽幽的黑眸里沉淀出一片死寂。
他怀抱着暖炉,步履从容地向前走去,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与他无关。
却留下一地的碎尸,像是地狱之景。
恐怖与窒息震得旁人说不出半个字。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微颤的声音小声道——
“罗大人的妹妹不是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吗?”
“嘘——不要说!”
一盏茶后。
一十二名质子齐聚前院。
罗莱静静地倚坐在紫檀木椅上,暖炉的余温在他怀中轻轻流转。
他一直没有说话。
质子们一直等着。
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皇室血脉,平日里尊贵无比,此刻却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罗莱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他向来反感这些质子。
在罗莱看来,这群人不仅游手好闲,还要依赖南越百姓辛勤劳作所缴纳的税收来供养。
当初章和帝在推行质子制度时,他就坚决反对。眼下,各国都在养精蓄锐,一旦战乱再起,那些所谓的质子,在国家利益面前,根本分文不值。
有个新来的质子忽然移步至罗莱身前,指着他的鼻子道:“我等出身皇族,你区区南越臣子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们?”
罗莱:“……嗯?”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32_132121/3689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