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莱于党争之中全身而退的这一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整个云州。
私底下各种流言蜚语疯狂传播，就连平日里居住在夙鸢隔壁且向来对她颇为轻视的御史大夫，也遣人送来了些许小礼，妄图能从夙鸢这里获取一些有关罗莱的消息。
然而，这一天，洛家人却扑了个空。
夙鸢带着楚微遥离开府邸，前往城外的光昭寺上香去了。
待到她们二人返回之时，已然是深夜时分。
借着那朦胧的月色，楚微遥打量着洛家人送来的几盒茶叶，面露嫌弃地放置在一旁：“太小家子气了。”
夙鸢笑道：“这位御史大夫对外的形象向来都是极为廉洁的，这样的礼物很是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楚微遥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夙鸢：“……”
她安静地坐在窗边倒茶，茶香袅袅升起，月色如水般倾洒下来，映照在她的容颜上，只让人感觉神色幽幽。
“他们越是好奇，就越表明这世间无人真正了解罗莱……”夙鸢倒好了茶却并未饮用，而是伸出手撑住下颚，转头望向外面，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倒是楚微遥走上前来，喝掉了那杯茶：“可他性情着实乖僻，这世上想让他死的人多不胜数。就单说这武定侯一案，背后就有一双推手，想要置他于死地。”
“你也如此认为？”夙鸢转过头来。
房中的烛火忽然变得幽微起来。
楚微遥点了点头：“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南越朝廷的人，因为他显然对罗莱不够了解，如此贸然行事，只会让罗莱对他恨之入骨。”
夙鸢幽幽地叹息一声：“是啊……”
楚微遥喃喃自语：“会是谁呢？毕竟对谁而言他都是一个难以掌控的麻烦人物。”
夙鸢喉咙微微一动，再次开口时，脸上浮现出一抹哀凉的笑意：“倘若由我们来掌控他呢？”
“你莫不是疯了？掌控罗莱？”
“……”
她们二人目光交汇间，夙鸢点了点头。
楚微遥只觉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夙鸢起身说道：“在云州，众人都将我兄妹视为齐心之人。在某些时候，我甚至可以代替他立言行事。倘若我能巧妙利用好这层身份，我便能借用罗莱，拿下东粼金矿。”
关于金矿之事，楚微遥早有耳闻。
然而金矿向来都是朝廷专有，从未有过分发于个人的先例。
但倘若有幸能够掌控东粼金矿，哪怕仅仅只有两三年，便能够富可敌国，再无后顾之忧。
楚微遥赶忙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夙鸢轻声说道：“当今圣上，多疑且暴戾，我们难以近身。但东宫太子，相较而言，虽也多疑却尚显纯真。况且他身为东宫储君，自然有权柄在握，能够左右金矿的利益分配。若我们能够得到他的青睐，金矿之事便能够迎刃而解。”
她稍稍一顿，转身取来笔墨，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十样东西，然后递给楚微遥：“你替我准备一下，找个时间，送到御史大夫家里，算作我们的回礼。”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这位邻居是太子的启蒙恩师，如今朝中各方势力都妄图借助罗莱之手谋取权益，我若能巧妙操控，或许可以借此契机，达成我们的目的。”
“然而想要利用罗莱，一旦被他知晓……”
“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
夙鸢站在窗前，左手轻轻抚摸着右臂，似乎在抚慰着衣袖下隐隐的痛楚。
月色之下，她的眉眼间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寒云，透露出孤寂与悲怆。
数日后，夙鸢瞅准时机，大张旗鼓地把东西送至洛家。
近些时日，虽说云州城满园的冬日积雪已然消融，然而万物已然枯败，致使冬日显得格外灰败颓丧。即便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家中亦是如此这般景象，故而夙鸢送来的那些奇花异草极为适时，令人身处院中仿若置身于春日那馥郁芬芳之中。
“如此花草，即便在宫中亦是不多见啊。”
这是太子的声音。
夙鸢转过身来，恭敬地垂下眼眸。
御史大夫洛伯易与其女婿姜博潮在太子身侧随侍，洛凝烟朝姜博潮递去一个眼色。
姜博潮见着这满院子的礼物，当即会意，向太子进言道：“启禀太子殿下，此前暴雪灾情极为严重之时，恰是这位夙鸢姑娘在背后大量出资援助，为朝廷救灾保供物资。”
夙鸢早有预备，她手捧着乌金宝盒，行以大礼：“民女夙鸢拜见太子殿下。今晨，民女在家中无意间发现此乌金宝盒，深思熟虑后，觉此等宝物理应献给殿下。”
她举止间尽显谦逊恭顺，双手将乌金宝盒高高举过头顶。
太子示意洛伯易将乌金宝盒开启。
一眼便望见了“聚宝斋”的地契，下面还叠着数百张地契，无一不是南越的重要产业。
太子微微一笑：“夙家果然名不虚传。”他示意洛伯易收下乌金宝盒，接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牌，递至夙鸢面前：“此枚金牌可令百官俯首，有了它，你在南越境内做生意，将会无往不利。”
洛家人见状，脸上皆露出一瞬间的惊诧。
洛凝烟更是吃惊地“啊”了一声，声音尚未完全落下，姜博潮便接着道：“据闻这枚金牌世上仅有两个，皆是当今圣上所赐，珍贵无比。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在她兄长罗莱手中，如今他们兄妹一人一个，才算得上一段佳话。”
太子的眸光瞬间变得锐利，他扫了姜博潮一眼。
姜博潮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夙鸢礼数周全地接过金牌。
她自然能听得出太子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罗莱的不屑一顾以及诸多顾虑。
太子抬手示意她起身：“莫要动不动就跪着。”
夙鸢缓缓起身，依旧垂眸，保持着谦逊恭顺的姿态。
太子又道：“本宫正在与两位爱卿探讨崔文光的案子。你来的正好，本宫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夙鸢道：“此案因党争而起，崔文光诱使长孙元吉入局，先营造出此人在流放途中逃脱的假象，而后将其藏在府中，下一步计划是要将重犯逃脱的罪责推到殿下或是宣王身上。”
太子一听，眼中恨意弥漫，转眼盯着夙鸢：“罗莱果然知晓。”
“知晓自然是知晓，但是并非如外界传言般有意加害殿下。”
太子眸色一动，问道：“那么，罗莱究竟是何意？”
夙鸢微微一笑，道：“我兄长并无他意，他只是希望殿下不要被外界的谣言所迷惑。同时，他也希望殿下能够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打击淮王一党的势力。”
太子：“……”
他故意沉默着。
夙鸢把话往深处说：“民女此行，是希望能够为殿下效力。我兄长虽身居高位，但终究势单力薄，难以与淮王一党抗衡。而殿下您贵为储君，如果能够得到您的支持，那么我们必定能够战胜淮王一党，还朝廷一个清明。”
“好一个还朝廷一个清明。”太子的话虽含赞赏，但眼中却闪烁着审视的光芒。
他深知罗莱此人绝非如此简单，而夙鸢此行也必定有着她自己的目的。
然而，他并未揭穿，而是笑着将夙鸢扶起。
“只要你们真心相助，本宫定不会亏待你们。”
但夙鸢知道，不过是假象罢了。
她再次向太子叩拜谢恩。
可抬眼时，太子和洛伯易等人离去的背影已渐行渐远。
洛凝烟走上前来，将夙鸢扶起，两人相视而笑。洛凝烟道：“从此我们就是可以相互倚仗的盟友了。”
夙鸢点头，微微一笑。
洛凝烟道：“怎么手这般的冷？”
夙鸢道：“或许是来时穿少了。”
洛凝烟笑道：“可惜啊……你是个女儿身，又是个商人，如果是个男儿，弃商从文的话，太子殿下说不定会赐你一官半职。”
夙鸢幽幽一笑。
将心里所有的积郁都模模糊糊地掩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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