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雨丝如雾。
远远就能听到深巷中有一两声犬吠,隐隐传来“镗镗”的打更声。
有一更夫手提着更鼓,又响一声。
如今已是三更,他像寻常般进入左边的街巷,前面似乎有个黑影,像是阴森森的树影,更夫揉了揉眼睛,不禁打了个寒噤。
但好奇心又驱使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一探究竟。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惊讶地发现,那黑影竟然是一个白衣人,怀抱五弦琴,似幽灵般坐在黑暗里吟唱。那歌声低沉而诡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朝廷无人,官非人,流民遍野,风雨摇……”
“恶鬼出了鬼门关,狰狞丑恶锁魂桥,血染云州,即可消……”
他声音沉闷,愈唱愈疾,惨淡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没有眼耳口鼻,像一根白蜡,端坐在椅上冷冰冰地瞧着更夫。
更夫惨叫一声,立刻吓得手脚发软,一步步向后退,蹒跚着爬出深巷,嘶声道:“有、有鬼……有鬼啊!”
他喊了几遍,街头巷尾却杳无回应。
次日,云州闹鬼的传闻就如野火般迅速传遍了全城。
无论是繁华的市集,还是幽静的巷弄,百姓都在热议着那个深夜出没的“白蜡人”——
“你听说了吗?昨夜又有人看到那个白衣人了!”
“真的吗?他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没有五官?”
“谁知道呢,但听说他手里还抱着个五弦琴,唱的歌简直能吓死人!”
这样的对话在云州城的每个角落都在上演。
百姓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尤其是在新年之际,这个话题更是成了走亲访友时最热门的谈资。
然而,就在议论最盛之时,“白蜡人”再次出现了。
那一日,晨光初露,云州城的城门上突然挂起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围观之人纷纷捂住了口鼻,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天哪,那是卓宇!”有人惊呼道。
卓宇此人惯于搬弄是非,且泼辣淫乱,他权势滔天之时,残害了数百无辜弱女,无数家庭因他而支离破碎。
如今,他的死状凄惨,首级被悬于城门之上,倒成为了云州城新年的一道诡异风景。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城,百姓纷纷涌向城门,想要亲眼目睹这个恶人的下场。
因为“白蜡人”的出现和卓宇的死,成为了云州城新年最大的话题。所以接下来出现的几桩事情都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其一,季渊国质子慕白因涉质子逃脱一案,虽未被处决,但被判流徙至流东粼,即日启程。其二,大鄧质子李元狐被任命为东粼太守,也定于正月十五之后启程赴任。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白蜡人”再次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只留下了满城的猜测。
直至正月十五。
晨曦初露,一辆玄色马车自皇镜司悠然驶出,悄然停驻于夙府门前。
夙鸢登车后,马车再启,驶向光昭寺。
车厢内昏暗静谧,厚重帘布遮蔽外界光线,使人难辨昼夜。
唯有一盏宫灯高悬,随风摇曳,发出微微声响。
夙鸢坐在“罗莱”(李元狐)面前,不自觉地细细打量起他来。
那张脸,无论何时看起来,都与罗莱如出一辙,但眼睛里清亮的光色却是罗莱不曾有的。
“呐,姐姐,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可是要收费的哦。”李元狐说着,掌心向上摊开,嘴角勾起一抹戏谑。
夙鸢见状,不禁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你啊,总是这么不正经。”
李元狐却是不以为意,耸了耸肩,笑道:“姐姐,我只是开个玩笑嘛。不过说真的,你要是真有什么想问我的,我可是要收费的。”
夙鸢被他的话逗笑:“好好,我知道了。以后有问题找你,一定给你付费。”
李元狐跟着夙鸢的话一笑,从袍袖中取出一把折扇,轻轻一展,“涮”地几下,带起一阵微风。
夙鸢不禁道:“以前我就想问你,为什么在冬日里还拿着这一把扇子?”
她想起刚刚李元狐的话,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递了过来:“喏,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元狐大方地接过银子:“答案很简单,女孩子嘛,都喜欢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姐姐看我拿着这扇子,是不是就显得特别风流倜傥?”
他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扇了扇扇子,做出一副潇洒的模样,逗得夙鸢忍俊不禁。
“好啦好啦,别贫了。”夙鸢笑着摇了摇头。
“罗莱”(李元狐)也笑得畅快。
这就好像是一场梦。
在即将要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格外朦胧而美好,仿佛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只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淡薄的阳光漫出云层,天边终于有了颜色。
马车行了许久。
外面的鹰卫道:“启禀大人,光昭寺到了。”
这光昭寺位于山林之间,需攀上九十九级台阶,才走到门口,而每个台阶都布满青苔,其高耸陡峭之姿让人有种望而却步的窒息。
夙鸢刚下马车,便见一驼子领着一个小女孩从面前经过。
驼子弯腰驼背,步履蹒跚,连脖子都似乎缩进了双肩之中。
两人经过夙鸢面前时,低声吟唱出一段歌谣:“朝廷无人,官非人,流民遍野,风雨摇……恶鬼出了鬼门关,狰狞丑恶锁魂桥,血染云州,即可消……”
那歌声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夙鸢斜眼瞥向驼子,却发现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熟悉的光芒。
“小妹,过来。”
“罗莱”(李元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夙鸢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她暗压下心中的不安,跟随“罗莱”的脚步,爬上光昭寺的台阶。
站在光昭寺的门口,夙鸢抬头望去,只见朱漆大门上涂着鲜艳的红色,那红色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得如同暗红色的血迹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两人推门而入,寺庙内香烟缭绕,佛像庄严肃穆。
然而,在这肃静的氛围中,夙鸢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不安。她紧紧握住李元狐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安慰。
可刚一进去,“罗莱”就觉得一股阴寒的杀气扑面而来。
他本能的将夙鸢推至身后,交由鹰卫护卫。
夙鸢看似无意地问道:“兄长,怎么了?”
彼时,五弦琴突响,似惊鸟夜啼,七八个黑衣人从屋檐上腾起,足步踏空而来,配合着五弦琴的节奏,手持羽箭直掠而前。
夙鸢失声道:“小心。”
刹那之间,七八个黑衣人同时放箭,“罗莱”凌空翻身,躲到后面。鹰卫于乱箭如雨之中飞身迎来,眨眼之间,竟将这些箭全接了回去。
七八个黑衣人并未罢休,只见他们衣袖一甩,拉出数条铁链,转瞬之间,其变化已生出万端,将“罗莱”等人团团围住。
“罗莱”眼色一阴:“何人在此作祟?”
一道森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天怒人怨之地必降灾难,只有用尔之血方能平息。”
一个白衣人怀抱五弦琴从天而降,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轻盈地落在铁链之上,停立在“罗莱”面前,似幽灵一般歪着头看着他。
他竟没有眼耳口鼻,像一根白蜡,带着几分鬼气。
“罗莱”道:“你就是近日在云州城装神弄鬼之人?”
“白蜡人”道:“生者不能释然,吾等要汝之血告慰亡灵。”
他左掌急扬,凌空扑向“罗莱”,鹰卫想上前护卫,被七八个黑衣人用铁链拖住去势。
“白蜡人”立即展开身形,手掌齐飞,形状有如鬼魅,逼得“罗莱”节节后退。
“罗莱”擅鞭,挥腕一抽,疾扫“白蜡人”的脸面,奈何“白蜡人”掌风出奇已极,聚起全部精力,逼得“罗莱”连连后退。
二三十招后“罗莱”渐渐落入下风,朝后院逃去,“白蜡人”紧随其后,夙鸢趁乱跟上,其余鹰卫也相继纵起。
却见“罗莱”犹如脱弦之矢,闪电般一个转身,闯入柴房。
此地阴森幽暗,蛛网四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无数木炭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屏障,遮挡着一个神秘的木箱。
“罗莱”迅速上前掀开木箱。
一股腥风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而真正的罗莱就躺在里头。
一切都是李元狐精心策划的局。
而那个“白蜡人”,则是楚微遥所扮。
李元狐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望着罗莱。
“……这一局,似乎是我赢了。”
他手中的火折子“嗤”的一声擦亮,投射出几道晕晕糊糊的幽光。
这抹幽光在黑暗中摇曳,如同巨蟒闪出的红信,拂亮了罗莱那张已经失去生机的脸,却叫他的面上带着一丝诡秘的笑容……
李元狐的手指轻轻一松。
苗便坠向木炭。
匹练似的火光轻轻一撒,顷刻间便将木炭点燃。
转瞬便已成熊熊之势,迅速蔓延整个柴房。
“兄长!”
夙鸢追到柴房外面。
她刚要闯进去,就被从后面跟来的鹰卫拦下。
夙鸢在鹰卫的拉扯下,哭得连喘息也不能。
“救他!快去救他!”
“火势这么大,根本进不去啊!”
话音刚落,“隆”的一声,柴房爆炸,火焰四下喷射。
焚烧过后的飞屑遮天蔽日,刺鼻的炙烤直辣人之喉鼻。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皇镜司指挥使——罗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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