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赵允磊匆忙赶来的身影,闯入陈晞目光所及之处。
陈晞要求过他,务必留在箭楼等自己消息,他如此急不可待,一定要通报自己,怕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紧要事。
赵允磊不停地向陈晞和沈暮白这里张望过来,满脸紧张与忧虑,他踱步着,又不敢轻易靠近。
而沈暮白完全沉浸在救治中毒百姓的工作中,全神贯注地和大人们探讨决策,旁的动静影响不了她半分。
陈晞注意到了赵允磊的突然出现,堂堂七尺男儿,身高拔尖,让人想忽视都难。
也不过多避讳,陈晞直接打断了沈暮白,说他的人来找自己,沈暮白没多在意,说着让他去吧。
若在沈暮白前头太过畏畏缩缩,势必引起沈暮白的警惕,陈晞就如同往常那般,表现自如。
赵允磊看着陈晞的轮椅靠近,低声说道,自己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要马上告诉殿下,不好耽误。
陈晞看出赵允磊的惴惴不安,他不着急知悉答案,他更在乎自己人的一言一行。赵允如此冒失,将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在令国是要吃大亏的!
先于赵允磊说话,陈晞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提点道,“阿允,以后要当心。面上不能被人看出悲喜来,懂吗?不管发生什么,保持镇定。”
“属下明白。
”赵允磊是个直性子,一口应下。
陈晞的担忧不是没有出处,沈暮白手下的人除了那个什么小香,还是什么小春,其余的莫不是人精!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沈暮白那边的,都在为人处世上通透得很,比如陆宁安、何蓝。
他自己的人若在令国的土地上,还秉持着先前跟着自己在景国那套“无为而治、自由直接”的性子,那会危险得很!
心领神会的赵允磊也是聪明人,只是习惯了直来直去,他眉头微蹙,走近陈晞,他手中紧握着一封还没拆开的信,说是令皇沈则宸亲自送来的。
但他要告诉陈晞的重要信息,并非这件,他小心翼翼地低语,确保只有陈晞能听到。
“殿下,长公主的属下陆宁安回来了!此刻,他在正城门不停敲击着,要求进城!但那边的守卫不敢轻易放行,说必须要等您或者长公主拿主意才行。”
陈晞听罢,眸子浅浅地一沉,此事绝非放与不放这么简单,闷声问道。
“陆宁安有没有受伤?你观察下来,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赵允磊没想到殿下第一反应是问这个,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殿下果然是殿下,问的问题都尖锐通透。
“有!陆宁安看起来安然无恙,诡异的是,像是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他是走回来的,除了略有疲惫,但他腿脚还相当利索灵活,没有伤残!”
陈晞眉头锁得更紧,他分析以赵允磊站在箭楼的视角来看,与陆宁安距离不算太近,但以赵允磊的目力来说,也绝对能达到五六分以上的准确性。
他陈晞坚决不能掺和进去。
这存在太多可能性:是否陆宁安身上可能携带毒物?亦或者他成为了努兵阿帕那边策反后的倒钩,以放他走为交换,让陆宁安带毒进城?
若轻易放陆宁安进城,恐怕会殃及整个城池!
陈晞缓缓道。
“不理会、不回应。你对此事完全不知,只是来给长公主送陛下信件的。“
赵允磊点点头,殿下的面色凝重他都看在眼里,但他只要履行自己职责便好,无需多问。
“让沈暮白那边的人来告诉她,由她的手来决策。绝对不能经过我们,我们只管做好其他事就行。”
在轮椅之上的陈晞,思索片刻,再向赵允磊嘱咐着,他心中已有决断。
此事关乎重大,不能草率行事,他就当赵允磊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必须先压下,不作声张。
起码,不能由他陈晞来出这个头。俘虏或人质返乡,最最忌讳毫发无伤!
如果陆宁安真的成了努兵的倒钩,那下令开城门一事,陈晞务必要甩得干干净净,不能沾上丁点!
随后,陈晞让赵允磊推着自己轮椅回到沈暮白那里,要他对长公主“事无巨细”地报告,汇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譬如令皇来信询问城中的情况。
赵允磊对陈晞的意思了若指掌,推动着陈晞的轮椅,往医官集散点外围沈暮白所在的那边走去。
陈晞的手下赵允磊是他从景国带来的亲信,在获得令皇彻底信任之前,陈晞都一直要求他低调行事,在宫中基本未有太多露面,在令国可以说得上是完完全全的生面孔。
这次长驱城的谋划,令皇将行动细节只交由陈晞和殿前司都指挥使袁望风两人全权负责。
并且陈晞百分百确认沈暮白被令皇排除在外,以至于在何蓝被阿帕掳去那日的箭楼之上,沈暮白会霎时失去理智,对自己和她父亲那样的恼羞成怒。
在那刻,陈晞才稍许对令皇放下了戒备。
“殿下。”
赵允磊发声,将令皇密封的信件恭敬地递给沈暮白。
沈暮白正激烈地和大人们讨论伤患后续安置问题,被陈晞和手下的到来打断。
听闻是父皇来信,席地而坐的沈暮白蓦地站起来,就要去接。手脚麻利,沈暮白三下五除二就拆了外壳,读起了信件内容。
沈暮白异常着急,恨不得自己快马加鞭亲自去送回信,她四下张望,嚷嚷要找笔墨。
陈晞劝慰她,这临时搭建的医官集散点没有那些,沈暮白倒也不在意,说着就让赵允磊一字一句的地记在脑海里,要他赶回箭楼后马上落笔寄出。
这位长公主,倒是会派活儿的主。赵允磊心里暗暗道。
但面上,他毕恭毕敬地再次行礼,说着,“请殿下吩咐!必定字字落实,不予遗漏!”
沈暮白开口说着,像是她此刻在几案前,大笔一挥。
她表示要言辞恳切,并且向陛下报告捷讯:敌人努兵部队被我方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已然回撤!
“……那关于哈拉武器和伤亡情况?”
赵允磊小心谨慎地揣摩着长公主用意,但本着是自己落笔,想着还是提上一句。
“那便加上一条,禀告父皇关于哈拉武器重现于世的信息,但关于伤亡人数,正在统计……”
其实,沈暮白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回令皇的信中,对城中的伤亡情况最好只字不提。
陈晞暗忖,沈暮白如此报喜不报忧的行为,迟早会被令皇发现。
与赵允磊所猜测的大致相同,令皇信里是来追问防守近况的。
沈暮白所言,赵允磊统统吃进,不住地点头。殿下们说的,总是没错的,执行就好。
果然,没一会儿,沈暮白的手下火急火燎地跑来,要和沈暮白禀报!
赵允磊认出其是沈暮白留守在箭楼上的守卫,应该是护送和亲队伍中的人员之一,有些面熟。
“殿下,陆大人回来了,在正城门外请求入城!”
“何蓝呢?!”
沈暮白喜出望外,但她的第一念头是何蓝是不是也一起回来了?
“……回禀殿下,城门外只有陆大人一人。”
刚刚才升起的期待,在此刻熄灭殆尽,自己终究是痴心妄想了。
阿帕为何蓝不惜倾千军万马来到长驱城,什么金银财宝、土地山河都未搜刮囊中,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如此劳民伤财,他怎可能轻易放走何蓝!
沈暮白方才被点亮的双眼,陡然灰暗下来,就是她的无能,造成了何蓝的结局……
她该如何原谅自己呢?
用余生忏悔吗?
都是自己的馊主意,什么替嫁新娘,现实的操作和当时以为完美无缺的设想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沈暮白决然道,“陆宁安是自己人,不会有错,放他进城!”
即使她心里也有那些沟沟壑壑的考量,但在救人面前,可以抛却。关于陆宁安是否有伤等常规问题,她一概不提,就当忘记问了。
侧边的陈晞未发一言,眸光深邃地旁观。沈暮白就如此草率行事吗?他不禁感叹她对属下的信任和果断,以及对她鲁莽感情用事的不理解。
对于回信,她知情不报,必会引起令皇的猜忌,但那已不是自己需要操心的范畴。
这是她沈暮白自己的选择,而他陈晞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
赵允磊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由衷地佩服陈晞,他的祸水东引之策起了效。
这一招既稳住了陈晞所代表的一派势力,免于后续有可能因陆宁安从敌兵大本营回城后的枝枝节节,又避免了与长公主的正面冲突。妙啊!
相比雷厉风行的长公主,还是自己所侍奉的殿下目光深远,赵允磊又一次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陈晞,这段时日多亏有你,长驱城的局势才能稳住。”
意料之外,还浸染在失去何蓝无尽痛楚之中的沈暮白,转头看向陈晞。
沈暮白现下有些孤立无援,她下意识地要与陈晞保持良好关系。
她受不得半点其他打击了,若内忧外患夹击,沈暮白了解自己,势必呈崩溃之姿,所以她即刻调整战略。
她竟然在感激自己?
陈晞只好淡然一笑付之。
“长公主!身体溃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请求老朽……要使用安乐药,认为已经无法再忍受活着的痛楚……”
向伯在救治的一线有些顶不住了,不得不来报。
瞬时,将气氛又拉至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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