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着人群中心的自家崽儿,铁质面甲之下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欣慰,以及些许无奈。
这小子倒是露脸了,但却把他这个当父王的给绕进去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偏偏落了个错。
真是……巧言善辩,惯会笼络人心。今日之后,只怕那朱家要对忠心耿耿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留在这里也是尴尬,索性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
待到将朱家扶起来,重新回到马车上,看到车内闭目养神的自家父王,尚沉浸在之前情绪中还未回过神来的乔松便是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想要退出去。
嬴政斜眼瞧了他一眼,乔松便低着头乖乖地坐在了父亲对面。嬴政也没说话,而是就这么和自家崽儿相对而坐,用深邃的目光打量着他。
乔松脸上不禁露出了讪讪的表情。
心神激荡之下,只顾着发泄心中情绪了,却是忘了自家老爹还在呢。
“你刚才不是挺能言善辩的吗?”嬴政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的道。
只不过,习惯了自己父王一副王者威严的乔松并未听出来。
“父亲,孩儿……”
嬴政打断了他,没有让他把话说完,而是面色复杂的看着他道:“为父知晓你自幼天资过人,因此从未将你当做孩子。
但你毕竟年幼,故此对你看护多了些。
然今日你立了志,便意味着从今往后,你便不是一个孩子了。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乔松怔了一下,躬身下拜:“孩儿谨记!”
嬴政微微颔首:“从齐国回来,你便出宫自立府邸吧。”
“父王……”乔松心头一酸,眼眶中不由得热泪盈眶。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
古人对于立志极其看重,孔子也曾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
孔夫子在自身评价中,也是将十五岁立志当做开端。
乔松六岁立志,若是流传后世,也或许会成为一桩美谈。
当然,他要做的到。如果做不到,美谈也会成为笑柄。
……
立志对于随行之人影响最重的,无疑是朱家了,看乔松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神明。
旁人也因此对乔松的态度有所改变,比如盖聂,他对这位已经不能单单用神童来形容的公子评价更高了一些。
至于随行的护卫,知晓这个身份高贵的公子把咱们穷苦人记在心里之后,护卫起来更加的用心了。
车队依然在向着新郑出发,很快朱家就又来禀报,他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父子两人再度下车,此时的官道旁却一片金灿灿的麦浪。诡异的是,百米开外的田地仍旧是之前那副荒芜的样子。
二者之间,仿佛有一条分界线。
乔松的脸上已经阴沉了下来,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哨子吹响。
嘹亮的哨子声宛如苍鹰,传的老远。
没多久,伴随着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啼声。一只神俊的猛禽从天而降,落在了乔松的肩头。
这是游隼,飞得最快的鸟儿。
大秦商会花了大力气从燕国以北的辽东之地找来的,还是极其难得的一雌一雄。盖因游隼这种鸟儿,一生便是一夫一妻,彼此间十分忠诚。
乔松特意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将这两只游隼驯服,雄的起名浮光,雌的起名掠影。
眼前这只应该是浮光,它和掠影尾部的羽毛有些不同,稍微偏淡一些。
乔松又从袖中接过笔墨,写下了一条密令,塞在了浮光脚上的青铜信筒中,将其放飞。
“走吧,继续赶路吧,很快就能查到这片田地的主人了。”
这两片田地诡异的一幕,让乔松想起了一个人来,他需要确认一下看是不是对方。
如果真的是那人手笔,那他可真是取死有道了。
朱家有些疑惑,但也没质疑,跟上乔松再次上了马车,挥动鞭子朝着新郑赶去。
游隼的速度非常快,约莫下午的时候,便再度落在了乔松的马车外。
看了下信纸,乔松便冷哼了一声。
“有结果了?”嬴政淡淡的问道。
乔松点了点头:“孩儿手下的密谍组织汇报,那片田地的主人正是夜幕四凶将之一的翡翠虎。
今年开春之际,翡翠虎通过各种渠道在七国隐秘收集生石灰,起初孩儿还好奇他打算干什么。后来查阅商会对各国商人的调查资料得知,翡翠虎掌握着韩国最大的粮食交易,其中也涉及到了肥料。
如今看来,这南阳一地的欠收,恐怕就是他的手笔。
而且,商会还调查出,翡翠虎最近正在忙着大肆收购田地,来源正是那些无力活下去的农户。
他以远低于正常的价格收购土地,将无地农户又变成了他的奴隶。
这佐证了孩儿的猜测,定是翡翠虎在售卖给当地农户的肥料中动了手脚!”
看来,商会带来的压力已经让翡翠虎狗急跳墙,不择手段了。
本来,以生石灰混入肥料之中,烧死幼苗的办法应该是在父王回国之后翡翠虎实行的。后来被韩非抓住了辫子,导致这位老虎变成了死虎。
但现在,恐怕今年春耕的时候,这头老虎就开始行动了。而且,还加上了灾年收购土地的恶劣手段,这是都快穷疯了啊。
顺带一提,这个时代的肥料并不是后世的化肥,而是沤肥。
砰……
马车外传来了一声愤怒的拳击声。
显然,乔松这毫不避讳的言说,便是为了让朱家知道。
而翡翠虎此举,也让这个心系农人的神农堂堂主彻底愤怒了。
“翡翠虎?和夜幕有关系吗?”
乔松点了点头。
夜幕的来历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了,笼罩韩国的一张大网,以大将军姬无夜为首,其手下有月下蓑衣客,皑皑血衣侯,石上翡翠虎,以及碧海潮女妖。
这四人从军政财谍方面掌握韩国,可以说他们就是韩国的无冕之王。
嬴政不屑的道:“羸弱小国,居然还有如此不臣之臣,看来当初的劲韩已经彻底堕落了。”
乔松摇了摇头,面带讥讽的道:“山东六国,哪国不是如此。有此类人物存在,六国不亡,天理何在啊。”
楚国屈景昭,赵国权相郭开,魏国摄政太后和太子,齐国君王后以及权相后胜,燕国雁春君,还有这韩国的夜幕。
犹记得杜牧在阿房宫赋中的点评,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
“为父记得,商会在韩国遭到扣押,背后便是这夜幕所为?”
“正是。孩儿本来还在想,该如何处理这夜幕。如今看来,倒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了。”乔松摸着下巴做沉思状,一个可行的计划在脑海中快速成型。
嬴政端起茶杯轻轻一抿,也没追问自家崽儿打算怎么办。
区区夜幕而已,拿来给自家崽儿练手勉强够格吧。
至于夜幕会不会翻了天?
呵呵,还是先问问武遂驻扎的百战穿甲兵答不答应吧。想来王翦将军会非常乐意夜幕胆大妄为一下,毕竟秦军想军功都快想疯了,看着韩人肩膀上的大好头颅实在是眼馋的紧。
……
今日行程没有计算好,一行人是没有办法抵达下一座城池了,只能露宿在野外。
乔松也见怪不怪了,毕竟不是每一次都能刚好在天黑前抵达城池。
随行的将士找来了干枯的树枝点燃了火堆,埋锅造饭,不一会儿食物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乔松虽然年纪小,但并没有娇生惯养的毛病,他是山珍海味吃得,粗茶淡饭也吃得,这会儿就和士兵们一起啃着干锅盔就水。
正吃着呢,朱家凑了过来,“尚公子,公子!”
嬴政瞥了他一眼,便给自家崽儿使了个眼色,示意你的人你去处理。
乔松挠了挠头,自打今天白天父王说了那种话之后,还真不管他了啊。
算了算了,不管就不管吧。
又掰了块儿锅盔,抹上了点儿齁咸齁咸的酱,乔松便起身示意朱家跟上。
找了个稍微僻静又离队伍不太远的地方,乔松便询问起了朱家打算干什么。
“回公子,我农家在韩国也有布置,六堂之一的潜龙堂就扎根在新郑周边。潜龙堂堂主司徒万里和在下相交莫逆,我二人常以兄弟相称。
属下今天用农家密令联系了司徒老弟,他那边传来消息,果如公子所言,南阳灾祸并非天灾,实乃人祸。”
说话之际,朱家脸上的忧郁的蓝色与愤怒的红色两张面具频繁变换,显示着其内心既是悲哀,又是愤怒的心情。
悲哀于农人的不幸遭遇,愤怒于翡翠虎这等毫无人性的商贾的卑劣。
这农家还真是厉害啊,这么短时间就查清楚来龙去脉了。
乔松叹了口气,带着一些无奈说道:“朱堂主有什么想法?不过我得提前说明,这里毕竟是韩国,我也不好明着插手。”
朱家也知道乔松的为难,也不苛求,而是道:“不敢求公子出手。只是,朱家愚钝,不知该如何处理,想请公子指条明路。”
朱家执掌农家六堂中势力最大的神农堂,真的毫无办法吗?
恐怕未必。
他此举无疑是在表明一个态度:他已经决定追随乔松这位秦国公子,此举名为请教,实则请令。
乔松显然明白此理,略带惊喜的看了看朱家,随即思索了一会儿答道:“目下为难者无非有二:其一,夜幕翡翠虎这只拦路猛虎,人为主导这场灾难,为了收购土地。即使想要帮忙,恐怕也无异于虎口夺食;
其二,南阳目下灾情严重,恐怕赈灾也有些来不及,等到从其他地方调来粮食,这南阳怕是要饿殍遍地了。”
“公子所言甚是。”朱家一脸的忧愁。
他所忧虑者就是这一点,惩治翡翠虎倒是好说,可南阳这边的灾民等不及啊。
“朱堂主关心则乱了。”乔松笑笑说道。
朱家愣了一下,眼睛顿时一亮:“请公子指点!”
“此二难看似毫不相干,实则一而二,二而一。南阳不是没有粮食,而是有些人垄断了粮食市场,不让粮食涌入而已。”
朱家若有所思的摸着自己的下巴:“公子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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