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小半炷香时间。
“哎!”
李老汉拨开人群,轻一脚重一脚的从人流里走出。
原本便已经佝偻老叟的躯体,腰子变得更弯了下来,脸色是说不尽的惆怅。
方礼光是看李老汉这表情就知晓,这次科考定然又是落第了。
他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该从何开始安慰这李老汉。
“没中?”方礼只好这般问了一声。
李老汉烦闷的摆了摆手。
“我是问我没中?”方礼干咳了一声。
李老汉脚步一顿,接着侧头看向方礼,翻了个白眼道:“我的意思,就是你也没中。”
听到此话,方礼不由微微一愣后,眉头皱起。
“不应该啊,此次考的策论,我都在脑海中研磨了数千遍,不说位列前三甲,也不至于落榜才是。”
听到方礼的喃喃自语,李老汉莫名心情好受了一些,拍了拍方礼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笑道:
“方小子,你这是第一次参加府试吧?没中不是理所应当么?害,来参加科考之人,哪个不是在家中研磨了成百上千遍?反正老汉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能否金榜题名,看的不是才学,是命!”
“你才学再好,学问再高,文章写的再漂亮,哪怕在纸上写出一朵花来,要是不对提学官的胃口,那些是白瞎。”
“相反,要是有那个富贵命,哪怕稀里糊涂写完,说不准也能鸿运当头,金榜题名。”
听到此话,方礼不由微微一愣,旋即摇头道:
“不对。”
“嗯?怎地不对了?”李老汉挑了挑眉头。
只见方礼深吸一口气,看向远空道:
“我的策论,向来是我最拿手的文章,我的阿哥看过我写的文章,他说了我必然能位列前三甲,就必然不会有误!”
此话一落。
那李老汉一呆,顿时忍不住好笑出声:“我说方小子,你阿哥是何方人物?他说你能中你就能中?”
站在周边的一众考生听到此话,同样像是听到好笑笑话般,纷纷目露戏谑,哄堂大笑。
“没错,方兄啊,你那阿哥莫非是提学官不成?还是口含天宪,金口玉言?他说你能中,你就能中?”
“哈哈哈,我家算命的还说我是文曲星下凡,那怎的我还能落榜?”
“方兄啊,落榜没事,大不了明年重头来过,可要是这般心性,这辈子就毁了!”
“啧,区区柴房破落户,也妄想上榜?”
“当真是荒谬可笑之极!”
一阵刺耳讥笑声中,方礼并未与他们争执,而是眉头紧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自年幼开始,方宣便教他启蒙识字。
在这些年里,他学过太多太多方宣教给他的书籍。
从初始启蒙的《三字经》、《增广贤文》等,再到后面的《大学》、《尚书》、《礼记》,以及他曾一度惊为天人的《论时政疏》!
这些书本在这个世界查无跟脚,他也不知阿哥从何得知而来,只能惊叹于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神人生而知之,或是天上那位文曲星,当真转世下了凡,还成了他的阿哥!
而这些,并不能妨碍方礼从这一本本书籍的字里行间,看出这些书籍的伟大!
每一本书,都堪称旷世巨作!
每一本书,都能横空出世,震古烁今,在群星荟萃的文坛里,留下一抹浓墨重彩!
每一本书的创作者,都可堪称当世大儒,文道巨匠!
他身携这一本本堪称伟大的书籍而来,又怎会在一个府试就名落孙山?
“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就在方礼沉思间。
“乙榜已放,诸位且都让让,容我挂上甲榜!”
那身穿大红差服的校尉,将手中另外一张大红榜单,挂在了城墙上,大喝道:
“此次府试发案取甲等十三人,含案首在内!”
此言一落。
现场的气氛顿时更加热烈沸腾了起来,那先前一名名正在讥嘲方礼的考生学子,也顾不得再理会方礼,连忙削尖了脑袋纷纷往里挤。
“嗯?刚才只是乙榜么?”
方礼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攥紧了拳头。
“方小子,你还在这里傻楞着干什么?走走走,咱们喝酒去,莫要灰心,待回去之后潜心用功,说不定过个十年八载的,你也就考上了!”
李老汉扯了扯方礼,却发现方礼像是脚底生根般,目光仍旧紧紧盯着里头。
他见状,不由好笑道:“别瞅了,乙榜都没有我们,何况这甲榜?能上甲榜者,哪个不是咱们兖州才高八斗,早已名声鹊起之人?咱们两只癞蛤蟆,就别想这些不现实之事了”
不等李老汉说完。
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城墙根,便传来那大红差服校尉,中气十足的声音。
“此次府试,甲等第三名,丁丑座号,梁钦!”
话音一落,人群当中顿时爆发出一众哗然。
梁钦乃是整个兖州有名的才子,曾有传言此人三岁便能识字,五岁便能提笔吟诗作赋,待到十岁,就已经名满天下!
此人,也是此次府试案首的大热门人选!
“咦?梁钦竟然只是第三?我还以为最少也是第二哩!”李老汉一愣,旋即啧啧称奇道。
显然,他也听说过这梁钦的名号。
那大红差服的校尉,却是没有去管众人的哗然,在那甲榜前三空悬的位置上,贴上了写有梁钦名字和座号的红纸。
“此次府试,甲等第二名,辛乙座号,钱廉!”
随着那校尉再度朗声开口,贴上红纸。
整个城墙处,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哗然之声更盛!
钱廉!
此人出生书香世家,自幼便受各大名师大儒亲自教导传学!
其父更是与此次负责科举的提学官,关系相交莫逆!
钱廉不仅背景优渥出众,自身也极为争气,早有兖州第一才子之名!
他曾写有一篇《平乱书》,堪称技惊四座,一文动天下!
他的名号,甚至一度传到了王都!
此次府试,案首人选就属钱廉和梁钦呼声最高!
无数人都已经笃定,案首绝对就在这两人当中诞生!
“什么?钱廉竟然不是案首?”
“嘶――!看来要爆冷?!!”
“我的天!梁钦和钱廉竟然都不是案首,那此次案首是何人?”
就在无数人心神惊动间。
“此次府试,甲等案首,庚子座号,方礼!”
随着那校尉大喝一声。
刹那间,原本还吵闹嘈杂的城墙下,顿时化作一片安静。
无数考生学子,纷纷一怔,心中疑惑这方礼是何许人也?
还有一部分考生,则是心神猛然一震,接着瞬间回头,不敢置信的看向站在人群最后方,那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衣,面容清秀白皙的少年。
啪嗒!
李老汉拽着方礼衣袖的手垂落,眼睛瞪得滚圆,嘴巴逐渐张大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你你是案案首?”
李老汉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整个人都颤颤巍巍了起来,磕磕巴巴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咚咚锵!
咚咚锵!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有礼官牵着一匹脖子上挂着大红花的枣红马,朝着方礼走来。
案首者,可跨镫骑马,巡游全城,一日看尽满城花!
那之前负责发案放榜的校尉,顺着众人的目光朝着方礼走来。
这一刻。
他没有了对待别人的冷脸相对,而是极为客气的拱了拱笑道:
“您就是方案首吧?恭喜恭喜,提学大人已经为您布下了案首宴,待巡城之后,还请方案首前去赴宴。”
一时之间,其余考生学子在短暂愣神之后,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在脸上挤出谄媚笑容,削尖了脑袋往方礼面前挤。
“方案首,可喜可贺啊!”
“方案首,在下云江城张滏生,可否认识一下?”
“方案首,我与您是同乡啊,您还记得我么?”
“方案首,我乃府城徐家,待提学大人的案首宴结束之后,可否赏脸来我们徐家闲聚?”
“方案首如此年轻,便能高中!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方案首前途无量!”
一道道讨好谄笑之声如同潮水般将方宣淹没,先前那嘲笑方宣的考生,也都早已换了脸色。
人性里的趋炎附势,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众簇拥当中,方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含笑点头回应。
呼――!
一阵春风吹来,卷起远处桂花树上,那如雪般的桂花,轻轻落在了方礼的肩头上。
方礼伸出手,在手掌上接下一捧吹来的桂花。
他抬起头,一双内敛星光的清澈眸子,看向远方。
“阿哥,我做到了。”
方礼面浮微笑,轻声自语。
风雪压我三两年,我笑风雪轻如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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