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草窑门,宋春雪看到陈凤跪在炕上,正哭着晃动孩子的手。
“娘你快来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陈凤下了炕,满脸泪痕在油灯下有些狰狞。
要不是因为孩子,陈凤不可能喊出这声娘。
宋春雪也不跟他计较这些,她生了五个孩子,当初受过多少惊吓,跪在院子从灶王爷求到了土地爷,从关公求到了玉皇大帝,要他们救救孩子。
她麻利的上了炕,拿着针刺破孩子的耳尖,还有大拇指指甲跟旁边的穴位。
这是一个郎中教她的,发烧惊厥都能用,心跳过快胸口不舒服也可以试试。
她也不记得究竟是哪个,关键时刻挨个儿试一遍,总比束手无策的好。
孩子已经脸色铁青,宋春雪的心也跟着揪在一起。
抛开别的,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孙子啊。
上辈子她还抱过好几回,这辈子她不打算抱了。
看孩子脸色稍有缓和,她又捏住孩子的脚趾,在大拇指上放血。
老大跟陈凤站在地上,看着孩子挣扎着哭出声来,他们心疼又紧张,狠狠地松了口气。
陈凤连忙上炕把孩子抱在怀里,随后贴着孩子的脸颊哭出声来。
宋春雪收起针,看到孩子被捂得严严实实。
“别给他穿太厚,也别见风,让孩子睡到里面一点,这脖子上都捂出疹子来了。”
“出了月子给孩子洗一洗,若是怕冷就生个火,关上门窗再洗,洗完等孩子身上干了再开门。”
她没忍住叮嘱道,“也别太小心,孩子没那么脆弱。小孩儿要保持三分饥三分寒,也别孩子一哭就喂奶,喝多了肚子涨得睡不着。”
说着,她看向眼睛红红的老大。
“多买几只鸡,补补身子,孩子身体也好些,总比喝药强。”
宋春雪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子往外走。
老大跟了出来,“多亏了娘,我……”
“当年你也是这样,你是我生的,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是符纸这事儿他们不给我一个交代,以后你就当你是别人生的,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丢下这句话,宋春雪进了院子。
秋风裹着雨水打在人脸上,又冰又疼,她快步跑回屋子。
不多时,三娃也跑了过来。
“娘,出了什么事?”
三娃揉着眼睛,显然是被吵醒了,一直在等她进来。
“你大哥的孩子抽风了,我看了看,现在没事了,你去睡吧。”宋春雪催他,“明日还要早起去学堂,睡觉去。”
三娃摸了摸胳膊坐着没动,“明日休沐,娘要去赶集吗?”
宋春雪一愣,明日是赶集日,但她原本没打算去。
“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三娃低头摸了摸鼻子,“纸张用完了,我想买些纸写字,夫子说在地上画跟纸上写的不一样,要我多练练。”
“那我们明日一起去,正好我想买些棉花做棉衣,你的棉衣也破的不能穿了吧,反正最近得了不少银子,不花一花别人得惦记。”
三娃压低声音,“娘不是要去买地吗?”
“嗯?”
宋春雪一愣,他怎么知道的。
“要不我陪娘去县里吧,反正娘总要去的,我陪你去总比娘一个人去的好。”
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宋春雪压下心头的酸意,轻轻的点头。
“好,我们一起去。”她看着三娃,语气低缓,“你不觉得我是乱花钱吗?”
“买地总是没错的,就算不会涨价,将来也能卖出去。银子放在家里不妥当,万一被人偷了去,我们只能干看着。”
三娃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只要地契在娘的手里,娘也算有个依仗,等娘老了可以换钱。不论任何时候,钱比人靠得住。”
“……”宋春雪惊讶不已,呆呆的看着他,好像从未了解过他一样。
“这半年来娘的转变很大,肯定是遇到了我们不知道的事,娘忽然对我好,是觉得不想亏待了我吧?”
他的声音轻轻的,雨停了,夜色比之前亮了一些,但他们彼此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外面的风声很急,房间里却安静的不像话。
宋春雪的心中像是沉了一块石头,又烫又重,止不住的泪意涌出眼眶。
她从未想过,最懂自己的人,竟然是她从前不怎么放在眼里的三娃。
三娃坐在门旁边的椅子上,看到坐在堂桌旁边的母亲正咬着嘴唇默默的流泪。
原本是看不清的,但是泪水在夜里很亮,像是会反光。
他有些慌,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娘哭得这么凶。
“娘,没事吧?”
他有些无措,起身往外走,“我去睡了。”
“三娃,”宋春雪哽咽道,“你怨我吗?”
“……”三娃的脚步一顿,一股额头顺着后脑勺流遍全身。
他是怨过的,曾经无数次后悔当初年少做的选择。
但后来看到娘累得直不起腰的样子,他就没那么后悔了。
看到娘想着别人,好像每次都会忘记他的时候,他怎么不会怨呢。
可她是自己的娘啊,如果他不帮娘的话,这世上不会有人帮娘了。
怨的多了,他也就不怨了,见了那么多劝他又可怜他的大人,他知道这就是命。
没出息的人就是劳苦命,怨有什么用?
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多放会儿羊,多拔些野柴拿回家烧。
“去睡吧,睡醒了我们再走。”
母亲的声音传来,三娃回神。
“娘,我不怨的,人各有命,我当初的确不信读书了,夫人的板子打得手心疼,所以我觉得还是放羊自在,没人管没人骂的。”
他笑了一声,撩起帘子往外走,“何况我现在不是又读了书吗,娘对我这么好,我开心还来不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娘不是想起我来了吗,”他傻笑一声,“娘别想那么多,睡吧,待会儿天亮了,一天都不精神。”
“嗯,去吧。”
三娃回到西屋,关上门钻进被窝,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宋春雪呆呆的坐在老木椅子上,终究还是捂着脸哑声呜咽。
她当初为何就不能公平一点,顾着点三娃啊。
院子里的风时急时缓,凋零的树叶随风飘荡。
东边渐渐有了微光。
黎明前的李家庄子静悄悄的。
鸡叫过后,一抹消瘦的身影,走得又快又急,来到了江家院门外。
她蹲在院墙外,纠结又忐忑的等待宋春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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