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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宰相门房七品官

    “如此说来,卫所里实际管事的并不是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这些,而是夫子方才说的那什么掌印和佥书?”

    “没错,卫指挥使这些是世职。就拿舟山的何参将来说,他家中就是世袭的苏州卫指挥使,但他如今却在舟山任职,如何又能管得了苏州卫的事?”

    “原来是这样。”自从身边有了许心兰,林海便深深感到自己对明代卫所实在是一无所知,因此在路上就一直逮着这位老夫子拼命求教。

    为免自己理解有误,林海接着又问:“那我可否这样理解?若是以县衙类比,卫掌印就相当于知县,管操的佥书就相当于县丞,管屯的佥书就相当于主簿。”

    “东翁这个比喻很贴切,不过卫掌印的佐贰官可不止两个佥书。”

    许心兰已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继续道:“如今卫所的冗官颇多,除了掌印指挥和佥书指挥之外,还可能有巡盐指挥、捕盗指挥等多种名目,这些都可算是掌印的佐贰官,一个卫里有十几个指挥都不足为奇。”

    林海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那卫所里有没有典史这样的首领官,还有三班六房这些吏役?”

    “东翁这个问题可算问到点子上了。”许心兰又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卫所没有三班衙役,但是六房胥吏都是有的……”

    就这样,林海每日都逮着许心兰孜孜求教……等到汾阳号抵达甬江入海口的招宝山,许心兰感觉嘴皮子都快磨干了,自己这位东翁实在是太好学了。

    要知道,很多官员上任之前其实都是像林海这样两眼一抹黑的,不然还要幕僚干什么?

    不过许心兰转念一想,又感到欣慰,林海如此求上进也是好事,也算不辜负他哥的一片殷切期望。

    到了招宝山后,由于汾阳号和甘夫号在甬江不便航行,于是林海留下郑廷球守船,只带了许心兰、冯一刀、阮美等寥寥几人换乘小船去往宁波府城。

    在倭国的那些日子,林海发现老阮这个小儿子不仅长得仪表堂堂,而且说话做事很有些分寸,也不怯场,说实话做伙长是有些屈才了。

    再加上他是会稽人士,会说吴语又熟悉浙东的地理和风土人情,于是便把他放在身边充作亲随,闲暇时也教他认几个字,想让他帮着跑跑腿,负责与浙江官员以及山阴吴府的日常联络。

    几人在宁波府城寻了客栈下榻,之后林海和许心兰各写了一份拜帖,让阮美带着厚礼先送到洪承畴的心腹幕僚谢四新家中。

    有道是“宰相门房三品官,王侯宰相赛郡守”,古代实权官员的心腹幕僚、甚至包括家奴那都是极有能量的,有时甚至比佐贰官的实际权力更大。

    明代典型的例子就是万历年间的三位著名家奴游七、宋九和王五,这三位的主人分别是张居正、申时行和王锡爵,当时满朝公卿均与之兄弟相称,边军大帅更是对其执门下礼。

    作为宁绍兵备兼浙江海防道的心腹老夫子,谢四新虽然比不上五、七、九这三位,但在宁绍两府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每日收到的拜帖、请帖、说帖都不在少数。

    这日,谢四新处理完公事回到家中,照例躺在藤椅上听管家念帖子,当听到林海和许心兰递的拜帖时,当即笑道:“看来这个姓林的很受许大掌柜看重啊,上回派了次子一起来,这回又派了弟弟来。”

    那管家亦笑:“可不是么?这个林千户的手面也是不小。”

    “哦?是么?”谢四新从藤椅上直起身子,“礼单拿来我瞧瞧。”

    管家于是把礼单递了过去,谢四新接过来一瞧,登时眼睛都直了:龙涎香二两、煎海鼠两包、纹银二百两……

    所谓煎海鼠实际上就是干海参,在古代被认为和人参具有类似的功效,向来是倭国出口的高级海产,和干鲍鱼、鱼翅合称为物三品,素来为明朝沿海富室所推重。

    谢四新有心结纳一下这个土豪千户,于是对管家道:“你亲自去一趟他二人下榻处,把林千户的敕牒、告身和官印送过去,再与我回张帖子,请他二人明日来家吃饭。”

    翌日,林海和许心兰准时到谢四新家赴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双方的客套话都已说完。谢四新对林海道:“林千户新官上任,可有什么需要谢某效劳之处?”

    既然礼都已经送足了,林海自然也就不跟他客气:“老夫子,晚辈想在卫所之外,额外私募一些兵,不知老夫子能否替晚辈行个方便?”

    谢四新闻言皱眉道:“这年头只听说吃空饷的,没听说还有人要养私兵,林千户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是这样,晚辈这次从福建过来,听闻东番那边的群盗近来有些异动,可能要侵扰闽浙沿海地方。”

    林海说着又道:“你老也知道,晚辈在舟山打算做点生意,要是被抢了那就得不偿失,因此晚辈情愿多花些银子,替自家、也是替洪道尊多养几个兵。”

    “原来是为的这事。”谢四新说着转头对许心兰笑道,“东番那边的海寇不是和许大掌柜熟得很么?林千户只怕是多虑了罢。”

    林海这才知道谢四新尚不知郑芝龙谋害李旦之事,于是大略对其讲述了一遍。

    许心兰也是个会来事的,接着林海的话头道:“家兄在郑贼处也有些耳目,估计最晚明年三月,东番群盗就要大肆劫掠闽浙,只怕到时朝廷又要颇费一番功夫。”

    听到这话,谢四新顿时也紧张起来,洪承畴是浙江海道副使,整个浙江的海防都是由他负主责,于是便细问林海和许心兰东番那边究竟是何情状。

    林海于是把杨策之言复述了一遍,又添油加醋地加了些郑芝龙大肆购置火器、操练人马的话,接着才道:“老夫子请想,那郑贼在东番如此散财,总不可能真是要做善事罢?”

    谢四新连连点头:“东番群盗若是要来舟山,必定是从海上来,林千户如果要私募些水兵,只管去渔民中招募就是,却不知要谢某做什么?”

    这个问题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林海之所以要谢四新帮忙,主要是因为他想招募的不止是水兵,还有陆兵。

    陆兵是需要营房和校场的,这些舟山都有现成的,林海不打算重新建,他也没那个时间。

    只是舟山虽然是僻处海外,但却扼守浙东的海上门户,岛上面除了舟山中中所之外,还有个舟山中左所,都是隶属于定海卫。

    更要命的是,宁绍参将自隆庆二年开始也移驻舟山,因此那里并不是林海一个人的地盘。

    所以舟山地理位置虽然不错,但对林海来说也有个毛病,毕竟私募陆兵不可能像私募水兵那样隐蔽,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何汝宾这个参将,还有舟山中左所那个和林海平级的千户。

    这事很可能会给林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才想让谢四新出面关说一下。作为宁绍兵备兼海道副使的心腹老夫子,他在舟山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老夫子,晚辈现今只有两条船,海上无论如何是打不过郑贼的。因此晚辈想私募一些陆兵,就驻扎在舟山,一来保卫自家的财货,二来也可奉洪道尊将令往别处剿贼。”

    谢四新这才明白了林海的诉求,当即说道:“陆兵可不比水兵,招些渔民就可堪一用,陆兵若是不经操练,根本上不了战场。照许夫子所说,郑贼明年三月就要侵扰沿海,我只怕你招兵之后来不及操练,到时怕是济不得事。”

    林海闻言回道:“正因如此,晚辈才心急如焚,想要早日招兵自卫。依晚辈愚见,若是要快速成军,招募农人是不成的,最好是招矿工,这些人习惯于集体劳作,可以更快适应行伍生活。”

    听到这话,谢四新看了一眼林海,心道这个海商千户对兵事并不是门外汉。

    因为洪承畴喜谈兵事,谢四新平日也颇读了几本兵书,再加上跟着洪承畴在宁绍兵备兼浙江海防道任上历练了几年,所以对兵事并不陌生。

    后来洪承畴出任蓟辽督师时,谢四新就是他的谋主,在军中担任参军,并和吴三桂结为了至交好友。

    只不过比起自己的东翁和好友,谢四新一介幕僚反而有骨气的多。

    满清入关后,洪承畴和吴三桂都曾延揽于他,结果不仅遭到拒绝,反而每人喜提一首辛辣的讽刺诗。

    谢四新沉吟片刻道:“若是要招矿工,非得有洪道尊行文州县不可,这事却不是谢某能办得了的。”

    林海闻言了然,这年头能开矿的那都不是一般人,人家招来的矿工,凭啥说招走就招走,因此必须要有官府批文。

    当年戚继光去义乌招矿工,也是先在兵备道拿了文移,再去找当地知县,然后才顺利招募了四千矿工。戚继光当时已是参将,他林海只不过是个千户,没有批文拿头去矿山招兵?

    “既是如此,还请老夫子帮晚辈探探洪道尊的口风,若是此事有门,晚辈再当面向洪道尊陈述下情。”

    所谓陈述下情,无非又是送礼而已。

    “这事好说,但招兵之事颇为敏感,谢某只能转达林千户的意思,允与不允全在洪道尊。”谢四新说着又道,“只是洪道尊目下陪同新任巡按去往温、台等地整饬军务,怕是要月底才能回来了。”

    林海闻言有些无语,这狗汉奸每次他来宁波的时候都不在,总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能见上。

    不过他也知道明朝官场迎来送往的事特别多,依惯例巡抚以及布按二司的正印官巡历地方,当地道员、知府等官员都是要陪迎的。

    最坑爹的是明朝在地方上还设置了由十三道监察御史出任的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虽然秩仅七品,但奉命按临地方,代天子巡狩,举凡吏治、军政、农桑、钱谷、刑名、学校无所不管,小事立断,大事专奏,实际职权早已不在巡抚之下。

    这个巡按御史坑爹就坑爹在他的任期只有一年,所以每年新任巡按上任,洪承畴这个海防道都得陪着在沿海各府转一圈,谁叫人家官小权力大呢?

    林海之所以要在舟山捐官,一个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那里是海岛,一般很少有官员路过,这迎来送往的事情自然可以少很多。

    洪承畴不在,林海再急也没法,只好道:“既是如此,晚辈只能等洪道尊回来了。”

    谢四新闻言道:“林千户既已领了官印,不妨先将到任红示发往舟山,挑个日子去中中所上任,招兵之事等洪道尊回来再说。”

    所谓到任红示,就是新官上任前给衙门发的通告,告知自己将于哪一天抵达,以便当地官员吏役、乡宦士子、名宿耆老等相关人等作好准备。

    经过这几天许心兰对他填鸭式的教育,林海对此已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他知道新官上任后有一系列规定动作是免不了的,正好趁洪承畴不在时把这些事忙完也不错。

    “老夫子说得是,晚辈今日便将到任红示写好,明日一早差人发往中中所。”

    “挑好日子后派人来知会一声,谢某若是有空,到时就陪你去舟山走一遭罢。”

    林海闻言大喜过望,他之所以给谢四新送如此厚礼,那是受了许心兰指点的。

    但许心兰的本意是想向谢四新讨封类似于介绍信的手札,以便让舟山众人知晓自家东翁在上面有人。

    没想到这谢夫子竟然愿意亲自去一趟舟山,须知去舟山可是要跨海的,这年代许多人都视大海为畏途,谢四新能做到这个地步确实是不容易。

    林海也不由在心中感叹,这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权和钱本就是相互吸引的,他想和谢四新结交,谢四新又何尝不想和他结交。

    “多谢老夫子厚情。”林海拱手对谢四新道,“不如就请老夫子替晚辈定个日子罢,免得误了老夫子的事。”

    谢四新当即取过皇历,定于六天后的黄道吉日送林海去舟山上任,当天双方宾主尽欢。

    从谢四新家出来后,林海没有再住客栈,而是住进了宁波府城西边的四明驿。有了敕牒、告身和官印,他就算是有了官身证明,按规定赴任途中应由驿站负责食宿和交通。

    当晚在四明驿的客房中,林海让许心兰用朱笔写了到任红示,盖上官印后让驿丞差人送往舟山。

    到任红示发出去后,林海又想到吴孟仁曾说过等他上任时要来讨杯喜酒喝,于是又亲手写了封请柬,让阮美连夜赶往绍兴府城下帖子。

    三天之后,阮美从山阴吴府回来,说是吴孟仁没法来喝喜酒了。因为吴家的老爷子吴有孚前几天过世了,眼下吴府众人正在守孝。

    吴有孚今年已是八十高龄,这在古代毫无疑问可以算是喜丧。

    不过对林海来说,这老爷子死得实在是不太凑巧,要是吴孟仁也能来一趟,那他今后差不多可以在舟山横着走了。

    不过有谢四新给他站台也算不错,舟山毕竟是不比内地,没有州县只有卫所,除此之外还有个参将府。

    照许心兰的说法,只要谢四新肯去舟山喝他的喜酒,那今后他林千户在舟山就只需把何汝宾这个副总兵衔的参将供起来。

    其他武官,包括参将下属的几个把总,以及舟山中左所那个和他平级的千户,那轻易都是不敢捋他虎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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