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以后,他们再找了间茶馆待了一上午。在打发时间的同时,最重要的是偷听衙门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虽然谈论的人很少,但他们足够幸运,有两个捕快坐到隔壁桌,聊了一些公事。最近确实是加紧巡逻了,因为那些过于离奇的死法再不查个清楚,终有一日是要引起大恐慌的。再者,说尸体里一滴血也找不出来是一点都没夸张。它们都比普通人要轻一些,是那种抬起来就能感觉到的轻。就连资格最老的验尸官在下刀时,也不禁手抖起来。
两个捕快歇了一会,就出去巡街去了。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很困难,但寒觞和聆鹓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在捕快们离开后,四人就交流起来。
“你们刚听到了吗?尸体有新的特征,是我们之前不知道的。”
谢辙瞥了寒觞一眼,摇头道:“你还是直说吧,我听得断断续续。”
聆鹓却比他先开口:“是刀痕。”
“刀痕?”
看来弥音也没有听见。她和谢辙都望向聆鹓,她连忙补充道:
“每个人身上都有利器所伤的口子,有人在脖子上,有人在背部……无不是在逃命时被刀剑劈上去的。有两个人是两道伤口,另一种是被贯穿了身体。只有一道伤的尸体,也是贯穿伤,一击毙命。”
“嘶……”
至少能确定,凶手一定是同一个人了。会是他们之前看到的夜里的影子吗?不然还会有谁?而且这个手法,就是为了致人于死地,因为仅仅是划伤的话也不一定能要人命。他们各自思考的时候,弥音却觉得有些难受。她感觉空间比以往要狭窄。每一次,几人习惯的入座方式基本是相同的:谢辙在聆鹓对面,寒觞在自己对面。而自己习惯坐在左边,聆鹓坐在右边。今天她的右手臂放在桌面上时,聆鹓放的是左手臂。是这家店的桌子小吗?叶姑娘在之前也是习惯用左手吗?她好像左右手都比较灵活。
阿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聆鹓的右边去了,它坐在走廊上,抬头望着聆鹓,尾巴在地上一扫一扫的。聆鹓的右手臂放在桌下。一缕头发从额边滑落,她终于抬起右手将头发重新别上去。阿淼忽然跳起来,像是抓小鸟似的拽住她的袖口。当然,灵体无法对实物造成多么强烈的影响,聆鹓只是感觉自己的袖子被长椅上的钉子勾住。她这才用左手抓过右手的袖子,检查上面有没有被勾烂的痕迹。
“对了,你手腕上的伤怎么样了?”
“啊,没事了!”面对谢辙的询问,她摆摆手,接着说,“最近都忘了拆线,昨天夜里才拆。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一直没晒到太阳,闷得太白了些……”
“真没事了?”寒觞昂着头看过去,“你身体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要及时告诉我们。”
“一定。”
说罢,她将放在桌上的双臂收拢到胸前,右手在后,左手在前。薛弥音看着她,又看了眼怔怔的阿淼。其实她可能还没有完全愈合,但并不想让人担心吧。既然是拆了纱布,可能是有微弱的血腥吸引了阿淼的注意。
之后都没什么事可做。旅店东边有个花鸟市场,刚巧今天开了。据说七天里,只有火曜日与土曜日才开放,而今天是土曜日。在这时候,人们会将自己饲育的花鸟鱼虫带到集市上等待有缘人买回家去,更是有很多外乡人从天南海北慕名而来。而来此地旅游的行外人,也一定会到这里看看热闹。于是在茶馆小二的推荐下,四个人去那里溜达了一圈,确实热闹。而且在这里虽然人多,却完全没有人讨论城里死人的事儿。每个人都沉迷在欢闹的气氛里,生活中其他一切琐事都与此无关,整个世界都缩在陶盆的花蕊里,鱼儿的气泡里,小鸟的食盆里。叶聆鹓真的非常喜欢鸟儿,她路过每个鸟贩子的摊边都要驻足一阵。漂亮的金丝雀、有趣的鹦鹉、机灵的八哥、乖巧的文鸟、歌声动听的黄鹂……每一只她都要欣赏许久。
而每一次恋恋不舍地离开时,她的眼中都有些遗憾。
“实在喜欢就买一只吧,”谢辙说,“不是都说挺好养吗?也不贵。”
“不行不行。”聆鹓连连摇头,“我现在自个儿都顾不好,更不敢买它们。若是在家里我倒还有这个条件,现在居无定所,什么东西跟着我都得吃苦。而且它们又不是阿淼,什么都不用操心就能照顾好自己……”
薛弥音没敢说,一进市场,阿淼就在鱼池里捞来捞去,在鸟笼子边上打来打去。说到底是肉食动物,捕猎的本能从不消散。那些动物许是能看到它的,在低处些的,都被这灵猫吓得不轻。寒觞笑起来,感慨道:
“丫头真是明白人。看到那边缠着妈妈买鱼儿的小孩了吗?很多人架不住孩子哭闹,亦或是自己图个新鲜,不把小东西的命当一回事儿。养又不上心,死就死了,都觉得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把生命当做消耗品,绝不是爱鸟之人会做的事。它们本来就属于天空。”
三个人都看向他,不由自主地问问点头。末了儿,寒觞又来了一句:
“还是快走吧,我看饿了都。”
你他妈……
几人的眼神刻薄起来,他连忙说:“呃,我是说我肚子空了,想吃晚饭。算了,随便你们怎么想吧……懒得解释。”
正所谓越描越黑。
平静的一个白天很快过去。在街道不起眼的角落,他们发现了一家木工店,除了大物件儿外还堆了许多小的摆件,多是娃娃的玩具,但很有意思。薛弥音突发奇想,问那个年迈的店老板能不能给她的三味线打一段儿带子,她好挎在身上。她敢这么问,是因为墙上挂了一把陈旧的三弦,也有这种背带,是草编的,很宽。上面落了很多灰,带子看上去也很旧了,但似乎编的质量很好,看上去还很结实。
果不其然,这是店老板年轻时的东西,上面还落了许多灰。他提议给弥音换一个鹿皮的带子,更舒服耐用。弥音拒绝了,因为她看上的正是编草带的手艺,若是皮质的,她早就找别的地方找人做了。她不喜欢动物制品,只说簪子和琴的拨片,是别人的心意。店老板捻了捻胡须,表示理解,就找了条新的草带。他只收了个镶带子的人工费,三下五除二就帮她弄好。在镶背带的过程中,老板告诉他们,自己年轻时正是靠弹得一手好琴才追到自己老伴儿。而她吃斋念佛,也见不得动物做的东西。如今她走得早,孩子们也不着家,他才干了这个无趣的营生打发时间。完工后,他立刻让薛弥音试试磨不磨肩。她将三味线挎在肩上,摸了摸细腻紧实的草带,欣然点头。之后,四个人又听老人唠了一阵,才做道别。
吃了晚饭,他们慢悠悠地往回走。一整天的祥和看似要迎来落幕,西边的天空尚残留着些许暖色的光。明天一定也是个好天气,希望如今日一样无事发生。不过,这会儿越和平,他们心里就越没底。这不就意味着,烂摊子要留给当地的人么?虽说本来就应该是他们处理……算了,还是不要多想,赶紧回去休息吧。
他们走在街上聊着天,想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回到旅店。可当他们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试图抄近路回去时,一道黑影从左边的高墙闪到了右边。速度很快,距离很近,几乎就在打头的谢辙正头顶。他二话不说一跃而起,跳上右侧墙沿追了上去。寒觞紧随其后,也是没有一点犹豫。两个姑娘傻愣在原地,只剩干瞪眼的地步。
弥音在墙下方踌躇一阵。她看了看前路,距走出巷子还有一段距离,与来时差不太多。这条巷子还挺长,她想了想,挪了挪三味线的带子,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接着她后退两步,蹬墙而上。可刚等她翻上墙头,下方就传来阿淼喵喵的叫声,听上去有些焦急。回过头,她看到阿淼旁边的聆鹓无措地看着上方。
“……我先追上去,让阿淼给你带路。”
说罢,她唰地一下也不见了踪影,鞋上的铃声变得遥远,很快就听不见。
“什么?我怎么能——”
聆鹓站在原地,一筹莫展。可这个时候,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勾了勾自己的衣摆。她顺着这股微小的力走了两步,似乎明白了什么。
唉,这可真有点盲人用拐杖的感觉,但聊胜于无吧。
再说谢辙,他的速度也一点儿没和那人客气。他与寒觞紧随其后,看清了对方的背影。那人个头很小,却很敏捷,不到肩膀的短发难以分辨性别。天暗得很快,这贼人却对这一带比他们熟悉,他俩担心就要追不上了。
这时,寒觞忽然一挥手。原本五指自然放松的状态从左下到右上后,忽然变成了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什么的样子。谢辙没明白他在做什么,只感觉眼前的景象忽然抖了一下,像是有热腾腾的气浪一晃而过。追逐还在继续,天上的星星逐渐清晰。可没过多久,那贼人在越过一段高墙,准备落到街对面的屋檐时,突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像是撞到什么似的摔下去。他立刻躺倒在屋檐,痛苦地捂住额头,眼泪都快涌出来。谢辙迟疑地停下脚步,反而是寒觞气定神闲。他再一挥手,眼前空空如也的屋檐忽然多了一座墙壁。原来这屋檐已经是楼的四层,他们不经意间越走越高。至于为何他们先前不能看到,现在楼才出现,是因为寒觞用狐火制造了幻术。
“你还有两把刷子。”谢辙弄明白后,将难得带点佩服的眼神投向他。
“行了,先来看看这家伙的真面目。”
寒觞倒也没喜形于色,而是上前走上蜷缩一团的小小身影。当他跳过墙头靠近的一瞬,整个人忽然怔在原地。
“你是……”
“枫?”
紧随其后的谢辙立刻睁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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