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悍山心知有异,生怕黄老师会吓到小宝。
他抱起来小宝,同时让黄老师坐下。
黄老师捏着照片,固执地看着莫悍山:“莫厂长,你、你快说,这、你和照片上的人,啥关系?”
她那双沧桑的眼睛,带着期盼,还有浓郁的哀伤。
眼角的鱼尾纹,也跟着明显起来。
莫悍山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容颜,也不隐瞒:“黄老师,我也不知道我和这照片上的人啥关系。这是我在老家找到的照片,我看着照片上的这两个人就觉得亲切,所以,就拿回来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却遮掩不住嗓音里的伤感。
这张照片,十几年前他看到的时候,就觉得非常亲切,总感觉这两个人的目光,看自己的时候,那么温柔,带着董倩华和莫凊德从来没有的呵护和温情。
所以,那天在莫凊德家里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拿走了。
他有预感,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是他的亲生父母。
黄老师问:“这个,这个男人,叫什么?”
莫悍山嗓音清冽:“莫凊敏。”
黄老师的身子晃了晃,往后倒在沙发背上,嘴里还喃喃自语:“莫凊敏……莫凊敏。”
她眼睛空洞,泪水哗啦啦往下掉落。
小宝担心坏了,搂住莫悍山:“爸爸,黄奶奶怎么了?她生病了?”
莫悍山低声说:“别急,黄奶奶心里不高兴。我们陪着她好不好?”
小宝懂事地点点头。
“嗯,好的,爸爸,我们好好陪着黄奶奶。”
黄老师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控制了一下情绪:“莫凊敏,莫凊敏是我姐夫。”
莫悍山瞬间抬头:“姐夫?”
黄老师捂住胸口,张着嘴喘气:“是,他是我姐夫。”
“我知道你不信,莫厂长,你跟我回家。”
莫悍山心头震动,扶着黄老师,抱着小宝,开车去了黄老师家。
距离不远,十分钟也就到了。
黄老师把小宝放在床上让她自己玩,她则拉开抽屉,拿出来一个厚厚的相册。
翻到最后一页:“看。”
果然,那里,只有一张黑白照片。
和莫悍山带回来的是同一张。
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笑得开怀。
肆意的青春飞扬在嘴角,似乎连他们周围的空气都是甜蜜的。
莫悍山嗓音暗哑:“黄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黄老师垂眸:“莫厂长,我、我并不知道你叫啥。不过,你翻开照片,看看后面的字。”
莫悍山依言翻看照片的背面。
上面写着三行大字:
莫凊敏
黄莹
莫悍山
落款日 是二十多年前。
莫悍山突然心头酸楚,眼角的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他赶紧侧身擦泪,不让小宝看到。
黄老师也很黯然,拿了手绢擦泪。
她捏着照片,跌坐在沙发上:“老天有眼,老天爷有眼啊。”
黄老师似乎全身无力,突然就控制不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开始是慢慢地,小声地哭,到后面,嗓门就渐渐大起来。
哭了一会儿,她慢慢安静下来,擦掉眼泪,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小宝。
那目光,慈爱得很。
就像奶奶看着亲生的孙女一样,看不够,爱不够的模样。
小宝本来就在竖着耳朵偷听黄老师和莫悍山说话,突然看到黄老师带着泪光的目光,马上扑进黄老师怀里:“黄奶奶不哭了。小宝听话,小宝乖。”
她小胖手给黄老师擦泪:“奶奶不哭,奶奶放心,小宝帮奶奶打坏人。”
那小手嫩滑嫩滑的,摸在脸上柔软舒服。
黄老师瘪了瘪嘴角,压下去那股子酸楚,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奶奶谢谢小宝。”
黄老师家很小,是个一室户。
进门就是厨房,一张小小的餐桌,靠窗一张大床,看着很有年头了,床头的漆都掉了。
看上去也就三十多个平方。
不过,这房子收拾得非常干净,床上铺着老粗布的格子床单,看着也清爽。
黄老师哭,莫悍山也不催他。
他心中戚戚,垂头不语。
等着黄老师开口。
这可是他姨。
亲小姨。
……
黄老师洗了脸,收拾心情:“三十年前,我姐黄莹和莫凊敏一见钟情,他们都是工厂的工人,自由恋爱,和厂里的领导打了结婚申请,然后领了结婚证,就有了你。”
莫悍山心头一松。
他不是私生子。
这太好了。
“过年的时候,莫凊敏带着我姐,回了老家,准备办喜事。”
“可过了年后,我姐姐一个人回来了。”
“我就问她怎么回事。她哭着说:‘莫家嫌弃她农民出身,不同意这门婚事。莫凊敏被关起来,莫家就把她赶走了。’”
“我和我父母听了,大怒,就要去找莫家。哪有这样的,人家小两口都结婚了,怎么能这样逼着离婚。”
“我姐死活不同意,说莫凊敏和她说好了,叫她好好生孩子,等他消息。”
“这么一等,就是一年。”
莫悍山心里一沉,他突然想到莫家老宅那里那个老大娘说的,莫凊敏跳河自尽,连尸体都没找到。
果然,黄老师愣了一会儿:“你生下来后,我姐姐就给你起名叫莫悍山,希望你能有高山一样的力气和胸襟。”
“可当时我和我父母都已经知道,莫凊敏,早已经跳河自尽。”
“莫家给他们厂里打了电话,说莫凊敏大半夜的逃走,结果被家里人发现,家里人就追,他就逃,慌不择路,跳到河里……”
莫悍山闭了闭眼睛,拳头攥得死紧。
一滴泪,就这么掉落在地面上。
他的心,极痛。
“我妈、我妈呢?”
黄老师擦泪:“我们瞒着我姐,不让她知道。谁知,根本瞒不住。她去上班后,厂里的小姐妹把这件事告诉她,她才知道。”
“第二天,她给我们留了纸条,带着你回了莫家。”
“等、等莫家来电话,说,我姐,把你放在莫家,还把所有的积蓄都放在你身上,大概、大概三四百块钱,她到了莫凊敏跳河的地方,也跳了下去。”
莫悍山再也坚持不住,闭上眼睛,任凭泪水肆意奔流。
他,这么可怜。
他的父母,这么可怜。
可他又恨,恨自己父母,就这么轻易的,交代了性命,任凭他一个刚满月的小宝宝,孤零零地留在这世界上。
他想叫,想大哭,想大喊大叫,想把父母从地狱里拉出来质问……
为什么,生而不养?
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
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
可最终,他只是捏紧了拳头,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下。
收敛奔腾的江河,汇入平静的湖水。
似是万马奔腾,突入无人的峡谷,被宽厚的天空和谷地震慑,只好摇了摇尾巴,扫走尾端的苍蝇和牛虻,纵享这平静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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