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甄嬛不意周宁海会忽然到访,心中虽疑惑他意图,却也知他来者不善。

    她话方落,周宁海已站起了身,并挺直腰杆,脸上挂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道,“传华贵妃的话,请莞嫔娘娘到翊坤宫共听事宜。”

    甄嬛脸色微沉,转眸道:“不是本宫不去,只是今日身子不适,可否代为向贵妃娘娘致歉。”

    “华贵妃奉皇上之命,代管六宫,”周宁海话方至一半,却被一旁的流朱急言斥道:“没见我家小主身子不适吗!前些日子连皇后娘娘都说了,小主有孕在身,连每日的请安都能免则免,何况现在身子不适!就算是皇后娘娘在,那也是不必去的。”

    周宁海也不怒,脸上笑容不变地道,“华贵妃知道莞嫔娘娘贵人体虚,所以特命奴才来请您,您不去,华贵妃怎样整顿后宫之事呢?华贵妃代管六宫,那时皇上的意思,娘娘,您可不要违了皇上的圣意呀。”

    他搬出皇上,甄嬛只得稍退一步道:“公公所言有理。只是今日,本宫身子不适,实在不能成行。”

    周宁海微微提唇,道:“容贵妃娘娘进了寿康宫为太后侍疾,端妃娘娘身体坏成那个样子,她们两位自然是去不了,但其他几位妃嫔可都到了,连史妙音娘子都在,只等娘娘您一个了。”

    浣碧到底谨慎,闻言建议道:“小主,要不等太医看了以后再去吧。”

    然不等甄嬛应对,周宁海已沉了声音催促道:“莞嫔娘娘还是请吧。别晚了时辰,叫娘娘生气!反而大家都不好。”

    “你且去外面候着吧!我更了衣便去!”甄嬛微微动怒,声音中透出一抹不耐与烦躁。

    周宁海目的达到,自然不会介意被她甩脸子,佯做恭敬道:“得嘞,那奴才就在外面候着了。”话落,一瘸一拐的往殿外走去。

    翊坤宫,年世兰梳着高髻,珠翠满头,间中金饰镶嵌,整个人显得无比地容光焕发。

    颂芝见她厉色内蕴,便道:“娘娘已经打发了周宁海去请,莞嫔一定会来的。”

    闻言,年世兰勾唇讥笑道:“皇后都得让着本宫三分,本宫谅她也不敢不来。”

    颂芝想到甄嬛的龙胎,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顾忌,轻轻劝道:“其实娘娘也无需在这个时候和她置气,时候还多着呢。”

    年世兰抚了抚发侧的黄色流苏,不认同道:“要打压一个人,就要在她最得意的时候,如今莞嫔仗着有孕最得意,本宫就要在这个时候,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在本宫身前,只许有侍奉皇上的人,不许有分得皇上宠爱的人。更不许有与本宫争夺宠爱之人!”她说着,声音逐渐转为狠戾。

    颂芝见状,知晓不便再劝,只得噤声。

    恰在这时,云芝进殿禀道:“娘娘,各宫小主都已经到了。只等着娘娘了。”

    寿康宫。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 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 菩提萨婆诃。”

    安陵容缓缓为太后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太后一夜未见她,却见她衣着越发素净,满头乌发,却只簪了一支盘云纹的梨花木簪,忍不住便道:“你这孩子,昨日不是答应哀家的好好的,要好好装扮自己么,怎的今日,却又扮作了这样带发修行的女尼一般?”

    安陵容盘着佛珠的手轻轻合上手里经书,方道:“太后,侍佛以诚,这本《心经》,臣妾每读一次,心中都生莫大触动,随意翻阅的话,实在叫臣妾心中不安。是以今日沐了浴,更了衣后,才敢为您奉读。”

    她说话间,神情甚为郑重,一眼可叫人窥见她的纯白心思。饶是见惯了风霜波澜的太后,亦为她的纯粹动容一瞬,更难得是这般争斗不休的后宫,也没有将她的本心染上半分污秽色彩,太后不由叹口气,道:“你这痴儿……”

    如何就进了这诡谲莫测的深宫呢?太后微微停顿半晌,后半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也不知是那心经的确起了作用,还是太后略微转了郁结心思,饮食饭量大增,听安陵容读完经书后,还有闲暇考较她些诗词功课。

    “你在宫中久不出门,定然背诵不少好诗好词,左右也没人听,倒不如背给哀家来打发一下时间?”太后笑着道,一个人所钟爱的诗词最能在隐约中体现出她的品性,左右无事,太后倒真起了几分想要多了解一番眼前少女的兴致。

    “真的么太后?臣妾都是乱背,才情也不及莞……莞嫔和惠贵人,太后待会儿听了,可莫要嫌弃臣妾背的磕磕巴巴才是。”安陵容惊喜道。

    “放心,这里也没旁人。”太后笑着接过竹息递过来的一盏茶道。

    见太后已经开始侧耳倾听,安陵容便理了理衣衫,起身曼声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你喜欢刘梦得的词?”太后听得她吟诵了一首刘禹锡的《陋室铭》,不由微微惊讶。自来女子性柔或清高,多喜欢婉约多情,抑或辞藻华丽,明志喻坚贞气节之类的诗词,不想眼前少女竟如此与众不同,偏爱善写豪迈意境的刘梦得。

    “臣妾也无甚偏爱,只是觉得梦得先生的这篇《陋室铭》甚有深意罢了,试想假使臣妾有一日能达到梦得先生这般安贫乐道的境界,那么臣妾今后无论置身何种境地,此身此心都当自在无忧。吾心安处,便皆是桃源。”安陵容轻轻地笑着解释道。

    太后望着她,心中禁不住就微微恍惚了片刻。

    曾经,皇帝的王府中,好似也有那么一人,无心于宅院的勾心斗角,性情呢,又是一等一的温婉和善,见事通透却又不世故,每日沉浸于诗书歌舞,哪怕察觉到自己的亲妹妹对她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亦是为了家族,为了亲情,不计前嫌默默容忍……当年自己为了延续家族的荣耀,哪怕知晓那孩子去世的蹊跷,终是暗中忍下不表,捧了宜修上位,同为自己的外甥女,对那般郁郁而终的她,自己又如何会不心生愧疚呢?

    太后心中长叹一声。

    幸而那莞嫔拥有着纯元五分的容貌迷了皇帝的眼,否则这拥有着纯元七八分性情的安氏只怕要生生搅乱掉皇帝的心啊。

    对于安陵容的快速晋位,太后不是不想心生揣测,只是自从纯元去后,皇帝心中常常孤寂难解,就算他稍微放纵,只要不影响到宜修的中宫皇后之位,太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更何况,眼前这少女自打入宫后,游离世外,毫无争宠之心,且如纯元一般,每日只知耽于诗书棋画,和善有余,狠绝不够,更非皇后的一合之敌。是以,即算皇帝有一日真的对她上心几分,捧她做个宠妃,亦要比捧了那些心性狠绝之人上位要好太多。太后在心中幽幽的想着。

    (题外话:太后老了,心软了一丢丢,终于学会自欺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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