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乎她做什么,难不成还可怜她去和亲的事?”
“身为女子不胜唏嘘罢了。”卫婵轻叹一声:“若说同情她本人,倒是没那么多奇怪想法,她那般欺辱过我。”
谢怀则忽然想起些什么:“皇贵妃若召你入宫,你见了她,也离她远些,她现在是困兽之斗,难保不做出什么疯狂事,你怀着孩子,要保重自身。”
卫婵点点头,知道厉害,她是心地善良,却也不是是非不分,要以身涉险:“上回在皇贵妃娘娘宫中,差点晕倒,娘娘便不敢再叫我大老远的入宫去,本来只是有孕的缘故精神不济了些,娘娘却总觉得好似是因为我替她挡了箭,身子变弱了,还愧疚万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谢怀则乐了:“不用不好意思,娘娘对你越愧疚,就会越愿意补偿你,这是好事。”
卫婵摇头:“娘娘的恩典已经够多了,我从一介奴婢变成乡君,这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人若是想要占尽好处,那便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谢怀则有些好笑,捏捏她的脸颊肉:“你从前没读过什么书,我也没教你那些老夫子的读物,怎么你这性格,倒像是那些迂腐书生。”
“确有一件事,我是想跟你说说。”
“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两人坐到一张饭桌旁,谢怀则让她先说,这般坐在一起吃饭,卫婵是惯常不用丫鬟伺候的,她有手有脚,为什么非要让丫鬟布菜,都是用午膳的时辰,丫鬟们站在一旁还要嗅着饭香味儿,也是会饿的。
谢怀则在公府时,规矩就大,丫鬟们布菜奉茶是必须的,且布素菜有素菜的丫鬟,荤菜有荤菜的丫鬟,自从搬出来住,倒是一直容忍卫婵,也慢慢习惯不必丫鬟服侍。
“你先说吧。”谢怀则拿着她的盘子,给她夹了一些菜。
“世子在外面,原本我不该置喙世子的为人处世,到底比我眼界是宽的,可世子的手段,有时实在叫我心惊胆战。”
“你又要说,赵雪芙和亲的事?”
卫婵叹道:“我只知此事,自然只能说此事,世子将来进了朝堂为官做宰,难道同殿为臣,也要对政敌下手如此狠毒吗,所谓做人做事留一线,日后也好相见,陛下是倚重你,又有皇贵妃在其中,谢家也家大业大,可古来朝臣,为陛下做了那柄刀的,替陛下得罪了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卫婵压低声音:“你叫我读史书,商鞅车裂,王文公倒是长寿,却也郁郁而终,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我不信你看不明白。”
谢怀则心头一暖,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发丝,她学什么都很快,他迫她背书背诗,让她学三尺瑶琴下棋静心,还让她刻苦练习工笔,现在居然都能跟他引经据典,用来劝他的话了。
“你竟把我比作商公?”
“别闹……”卫婵拿下他的手。
谢怀则叹道:“我可没有那些名留青史的名臣们那么大公无私,我有私心,也有私仇,你把我比作他们,倒是高看我了。”
卫婵摇头:“我知道,你忠于陛下,陛下,多年为清流后党所困,不能施展拳脚,可那些清流和后党又不能尽数杀尽,若当真叫他们联合起来,逼迫陛下,陛下可是会……”
“你担心陛下会把我当做替罪羊,以平众怒?”谢怀则满脸平静。
卫婵迟疑片刻,点点头。
下一刻她就体验了一番失重,谢怀则竟是把她抱了起来,高兴地转着圈。
她吓得够呛,好在谢怀则知道她怀孕身子不适,立刻就将她放了下来,只是仍旧不肯让她自己坐着,非得搂着她,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我好高兴,窈窈,真的好高兴,你在担心我,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对不对?”
卫婵不敢看他灼灼目光,垂下头:“到底有了孩儿,我只是觉得,你为了孩子,手段也柔和一些,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不敢说,让谢怀则给他们的孩儿积些阴德,只说让赵雪芙去和亲的事,也忒损了,虽然若非因为赵雪芙要杀她,或许谢怀则还不会用这种手段。
但这回进宫,她在皇贵妃听到的一些只言片语,不过一鳞半爪的事,便已经足够让她胆战心惊了。
因为封了乡君的事,她虽还是妾,却成了贵妾,再说又不用住在公府,若是不说,还以为谢怀则另置宅院另娶妻了,好似跟孟秋蝉两头大似的。
虽然成了个不尴不尬的局面,然而她崽子都揣上了,还能往哪跑,连谢怀则都对她放心许多,看管没那么严格,皇贵妃也自觉到底还是补偿一二,把她当做自己人,涉及谢怀则的一些话也就放心对她说了出来。
谢怀则虽然高兴,差点被她这么主动又亲昵的态度冲昏了头脑,可到底仍有理智:“那些都是政敌,陛下都不想放过的人,我怎么放过,再说我不过经受了两三件案子,可不是所有的全是我干的,对待敌人不痛打落水狗,不赶尽杀绝,难不成还留几分星火,让他们能长大成人,蛰伏起来报仇不成?”
卫婵还想劝,被谢怀则捏捏脸:“好了,此事我心里有数,再说这些事都是男人的事,你只要乖乖待在家里,养好身子,给我生儿育女,享受荣华富贵就行了,北境的虽然苦寒,但当地的皮货山参都是好东西,听说黑水河还产一种淡水珍珠,虽然光泽没有南珠好,可胜在个头能长得特别大,这回我过去给你置办些回来。”
卫婵闭了嘴,已经试探出他是个什么态度了。
“你的事说完了,我也有一件事跟你说,是你那妹妹。”
谢怀则有些困扰:“你那个妹妹,自你出来住后,她也不能长期住在关雎院,这像什么样子,我叫人把她带出来了,她整日闹腾,还要哭,一定要见你,我走这些日子,可没时间分出人手再去管她,到底是你妹妹,你说要怎么办。”
卫婵也觉得有些棘手:“若按照世子说的,有后党想要对我不利,我妹妹便是我的软肋,世子既分不出人手去照看,不如就让她过来跟我一起住,我也好看管她。”
谢怀则有些不悦,深深蹙着眉。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
“你那妹妹心术不正。”
卫婵无奈:“若非世子把心性尚且不稳的她带进这个富贵窝,又让她遇见太过惊艳的男人,她怎会变成这样,从前二顺哥对我有意的时候,也没见我家阿好见着他脸红心跳的。”
“你还想着那个二顺呢?”谢怀则切了一声:“这辈子你是瞧不见他了。”
“我知你不喜欢阿好,可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等你回来了,我就把她送出去,不让你们碰面行不行?”
谢怀则不把她放下,也不依不饶,眯着眼睛看她:“你是不是还想着你那个二顺哥呢?他对你是真不错,明明自己是个干苦力的,居然给你打了个银簪子,但凡买条肉就给你家送去,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对你可真是一片真心。”
“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我饿了。”
谢怀则不满:“快说,你是不是还想着他呢?”
卫婵疲惫的眼睛里都要没有光了,杀伐果决的谢世子,天天这么婆婆妈妈,腻腻乎乎,问她是不是心里有别的男人,她烦都要烦死了。
“我如今这个样子,不想着孩子的爹,还能想着谁。”没好气的推开他,她待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跟伺候主子似的,生怕他生气。
这种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卫婵或许自己也没怎么察觉到,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但水是谢怀则,被煮的青蛙却是卫婵。
因为这本就是谢怀则默许的,他愿意纵容,才会如此,但凡换了个人,是红砚翕砚那些奴婢,哪怕是孟秋蝉,他也不会忍让到这种地步。
谢怀则哼了一声:“反正你想着他也没用了,他早就娶了妻,把你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卫婵狐疑:“世子怎么知道二顺哥娶没娶妻?”
谢怀则自觉失言,把她放下:“快吃饭吧,说了这么多话,饭都要凉了。”
卫婵斜着眼睛看他,只觉得十分可疑,这人不会一直在监视陈二顺吧,发觉他已经娶妻了,才放下心来,按照他的控制欲,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最后到底也不知道,谢怀则到底有没有真是监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卫婵怀胎将近五个月,已经显怀的时候,谢怀则去了北境,这当然是秘密的。
卫婵作为知道他执行陛下秘密任务的唯三知情人,一再三缄其口,而她听到公府的说法是,谢怀则回了原籍老家,处理户籍的事,好为来年会试做准备。
叫卫婵受宠若惊的是,大长公主居然亲自来看了她,嘱咐她怀孕事宜,虽然也说了几句敲打的话,不过到底没有说重话,还给她带了一些过冬用的衣料和补品,不论公府有多不喜欢她这个乡君贵妾,可到底对这个孩子还是看重的。
而卫婵旁敲侧击,大长公主对谢怀则回老家原籍的事也是深信不疑,便更加缄默不言,绝不把谢怀则的行踪透露出去。
比起卫婵安心养胎,住在园子里过着好似大隐隐于市的生活,靖江王府如丧考妣,无论如何日子也到了,因为冬日来临,羌奴王那里已经派使者催了好几回,自和亲之事已定,边境互市,羌奴用牛羊换了不少粮食,然而仍旧催促公主的行程。
最让靖江郡王难受的是,自己这个亲生父亲,却要亲自送女儿去那蛮荒之地受苦,真是杀人诛心。
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怪女儿非要出风头,怪只怪背后那个做局之人。
看着整日以泪洗面,日渐消瘦的女儿,靖江郡王这回事彻底投入后党之中,发誓要跟算计自己女儿的那些人不死不休。
“父王,这一回真的要去蛮人的地方了,女儿,女儿要怎么办啊。”
车队都已经出发,他们已经到了河西,送亲的队伍就地扎营时,在靖江郡王的营帐里,赵雪芙依旧在呜呜哭泣。
靖江郡王不是没有别的女儿,但赵雪芙是他长女,还是早逝的原配王妃为他生的唯一一个孩儿,王妃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留下的这么一丝血脉,被他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在京城留下个跋扈名声。
“现在哭还有什么用,你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跳什么胡旋舞呢。”
“父王现在说有什么用,我不是听说陛下要为表哥赐婚顾七娘,就着急了嘛,那顾七娘二嫁之身怎么配得上表哥,我偏要比她更好,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谁知,谁知……父王,我不想去和亲……”
靖江郡王看着憔悴的女儿,也狠不下心:“如今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办法!”
“父王,你要为女儿报仇才行,一定是因为女儿欺负卫婵那个贱婢,表哥恼了我了,才给我做下的局!”
靖江郡王没奈何:“我的儿,你侧母妃去问过,此事跟你表哥无关,陛下当时的确有赐婚的意思,谢家也是身不由己,是那卫氏立了功,陛下才允你表哥自行婚假,只是不能再与世家联姻。”
“反正,反正女儿不甘心,凭什么女儿就要嫁给蛮子,而那个贱婢却能好好陪在表哥身边,还封了乡君,这不公平!”
赵雪芙满脸泪痕,却恨得咬牙切齿,她看到卫婵再看自己心中越发不平衡,而且先入为主,认为是卫婵鼓动谢怀则给自己下套。
虽然一直都没证据,可赵雪芙的确猜的八九不离十,此事的确是谢怀则做的,但他做的干干净净,一点不留痕迹。
靖江郡王满脸阴沉:“我儿放心,你都没能得到的,凭什么叫一个不如你的贱婢得到,我儿的心愿,父王定会为我儿达成,你放心,我已经在京城留了死士,定叫贱婢和孽种,死无葬身之地,我儿也不能嫁去受苦。”
“父王有何法子,能叫女儿脱离苦海?”
靖江郡王低声道:“咱们送嫁出来,那便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让你‘病逝’……”
赵雪芙的眼睛都亮了。
“郡王爷,郭副将着人来报,说二十里外发现一股羌奴骑兵!”帐外有兵士传话。
“接亲的吗?咱们刚到河西,还没出我大临边境呢,怎么就来接亲,羌奴人,真是毫无规矩!”靖江郡王皱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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