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掀开帐子,冷不防一柄箭射了过来,吓得靖江郡王诶唷一声,他虽然也督过粮草,会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可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
此时送亲的营帐乱哄哄的,人仰马翻,喊叫声,冲杀声,郭副将拿了一柄盾牌,退到了此处,将靖江郡王推了进去。
“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靖江郡王吓得差点站不稳,拽着郭副将的衣裳险些把他也拽的跌倒。
郭副将咬着牙:“是羌奴人,他们来打草谷了。”
“打草谷?”靖江郡王大惊失色:“不是都议和了吗,怎么还打草谷,我们这是去和亲,可是去做他们汗王的大妃的。”
郭副将咬着牙,着急一些还能抵抗的卫兵:“看旗帜,像是左贤王的坷尔敦克部,他们羌奴内部也不是铁板一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让公主上马车,我们必须突围出去!”
“父王,这,这怎生是好?”
“快去收拾行李,我们现在得逃命!”
郭副将看着这傻了的父女俩,真是完全无奈:“莫要在收拾那些什么金银细软了,公主,赶快扶着公主上马车,我们得赶紧走!”
两个奴婢狼狈的从外面滚进来,此时也分不得什么尊卑了,一个拖一个拽,把赵雪芙推上了马车,郭副将收拾残兵,护着公主和靖江郡王突围。
羌奴翘勇善战,而且骑兵在草原地区作战尤其有优势,送亲队伍,又不是去打仗的,托着大堆嫁妆,怎么可能跑得快。
赵雪芙吓得六神无主,跟她老爹一起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父王,这,这怎么办,羌奴人为什么会截我们?”
靖江郡王也是满头问号,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呢:“我怎么知道,该死的羌奴人,不尊教化一堆蛮夷!”
然而转念一想,靖江郡王忽然一喜:“要是被打断了,嫁不成,咱们回了京城,便也不是咱们的过错。”
“可以不嫁的吗?”
“嫁妆都丢了一大半了,还怎么嫁啊。”
营地冒出火光,那些大临礼部户部等牵头准备的嫁妆,除了粮草,还有很多书籍和良种、瓷器、绸缎、药材,就连皇帝亲生的公主大婚,那些官员也没准备的这么用心,恨不得把大临国库都要搬空一半,都要抵的上前朝岁币了。
靖江郡王是破罐子破摔,认为女儿做了如此大的牺牲,为了让女儿在草原过得舒服些,他是亲自参与嫁妆遴选的,除了不能在草原建一座宫殿,有什么好的都要给女儿带上。
而越到婚期就越焦急,靖江郡王咬牙,再多的嫁妆,再荣耀的身份,也掩盖不了女儿要嫁给羌奴人,虽然当初说好的,是做那羌奴汗王的大妃,可那汗王都五十多岁了,比他这个岳父的岁数都大。
到了人家的地盘,还不是随着人家摆弄,况且羌奴不受教化,本就有父死子继的风俗。
“我原本想在和亲路上,让你来个急症暴毙,报给朝廷叫朝廷另外选人和亲的。”
“父王,是要我金蝉脱壳,假死脱身?”
靖江郡王点点头:“只要你明面上死了,朝廷也不会深究,肯定要另选人和亲,虽然你没了公主甚至县主的身份,可父王已经给你安置好了,隐姓埋名的生活总比嫁给羌奴人要好多了,现在若是羌奴来打劫,便是不同意和亲,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回京城。”
赵雪芙并不觉得高兴:“可是父王,这也得我们能死里逃生才行啊,羌奴人好可怕,听说,听说把萨克国王的脑袋切下来当酒壶,还把西域好多小国的皇族女眷都发作奴隶妓女,用牵羊礼羞辱她们,他们左部更靠近苏尔湖那种蛮荒之地,连羌奴汗王的命令也不听,而且更野蛮,我,我不要落到他们手里。”
因为要行和亲的使命,这些日子赵雪芙被礼部要求,不仅要学羌奴语,还要对羌奴风俗和各部之间的关系与西域诸小国之间的关系深入了解。
赵雪芙本就不愿嫁,学的敷衍,可零星也知道了许多关于羌奴的事,而把萨克国王的头看下来腌了,做成头骨杯的,正是如今这位老汗王,听说左部的羌奴人更加凶悍。
赵雪芙怕死了,吓得嘤嘤哭泣。
“别怕,我们是大临人,杀了我们,就意味羌奴跟大临要正式开战,他们都来亲自求亲了,纵然左部与汗王不合,也绝不敢私下做这种事。”
更何况,是截杀公主呢。
马车跑得很快,速度一上去,就颠簸了起来,赵雪芙被摇晃的根本就坐不稳,晕的七晕八素,却听到外面郭副将一声惨叫:“保护公主!”
赵雪芙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顿时骇然,郭副将浑身都是血,而她刚冒出头,七八支箭一起扎了过来。
好在靖江郡王眼疾手快,将木板放下,扯开赵雪芙,那些箭的箭头全部没入木板之中,马车内都能看到一点寒光冷冷的箭。
赵雪芙吓得六神无主面色惨白,若是平日她早就大声哭喊起来了,多年在京城横行霸道,嚣张跋扈,也就是谢怀则让她吃了点亏,她才学乖了些。
拼命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叫出声,生怕那些羌奴人发现了她是公主,把她拖下去受凌辱。
靖江郡王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紧手中的剑,他已经没空安抚女儿:“好好呆着,别下来。”
赵雪芙已经有点傻了,刚才掀开车窗帘看到的那一眼,郭副将虽然仍在奋力抵抗,可一柄弯刀已经砍上他的背心,鲜血喷涌出来。
她一个闺阁女郎,哪里见到过这种战场拼杀的血腥场面,而郭副将的倒下,死亡,还有那些越来越少的卫兵,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楚。
怎么办,怎么办,她想要活,她不想死,可也不想落在羌奴人手上。
而她的父王,已经披上软甲,拿着剑出去了。
“父王!”
靖江郡王面色沉沉,按了按女儿的肩膀:“父王,会护住你的,别担心。”
父王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赵雪芙捂住嘴,默默流泪却已经哭的泣不成声。
靖江郡王花拳绣腿,哪能敌的过这些羌奴人,很快就被压在地上,而赵雪芙蓉和一众侍女,也从马车上下来。
都说羌奴野蛮,可这些穿着皮毛软甲,编着小辫的羌奴人却并没有对赵雪芙无礼,虽然也称不上礼遇有加,但至少没有上来就扒衣服,拉拉扯扯,用觊觎下流的眼光看着她们。
赵雪芙惴惴不安,待看到被压在地上,像个奴才一样跪在地上,满身脏污狼狈不堪的父亲时,她立刻便哭了出来。
“你们这些羌奴人要做什么,我可是大临公主,你们汗王未来的大妃,我是为成婚而来的,是为和平而来的,你们凭什么劫掠我们的车队,那些都是大临给的嫁妆,还有我父王,不许你们对我父王无礼。”
她冲过去,就想扶起靖江郡王,被弯刀挡住,然而她仍旧哭闹不休。
在京城的时候,她这么做时常会得逞,毕竟碍于她的家世,不仅仅的靖江郡王算是宗室中比较有实权的,还因为皇后娘娘格外宠爱她。
当初陛下无子,前朝上书请过继宗室子,而她亲弟弟就是呼声最高的,都说她是未来太子的亲姐姐,谁不给面子,都捧着她巴结着她,如今虽未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可羌奴人不吃他这套。
这些侍卫忽然让开一条道,一个胡人打扮的异族王子缓缓骑着马走来,他长发微卷,披散着,在左侧发尾根下编着几根小辫子,高鼻深目,皮肤雪白,仔细看双瞳中竟有些微微的泛蓝。
赵雪芙看见这俊逸的异族王子也是一愣,然后哭闹的更加大声。
王子蹙眉,对卫兵使了个眼色,弯刀就架在了赵雪芙脖子上,冷而锋利的兵器贴紧皮肤,划出一道血痕,疼痛终于让赵雪芙意识到,她纵然还是大临的公主,然而不在大临的地界上,她这个公主,根本什么都不是,没人会理会她的哭闹不休。
此时的靖江郡王抬起头,气若游丝:“你,你不是羌奴人。”
王子不置可否,没有回答他的话。
靖江郡王忽然鼓足了力气,开口质问:“羌奴人眼睛细长鼻梁低,皮肤都是黑黄的,你的相貌,分明是萨克人,你们为什么冒充羌奴?你们不是跟羌奴有不共戴天之仇吗?劫掠大临的车队,你们就不怕引来大临铁骑?”
“铁骑?大临的一万铁骑,不是被你牵连,折在雅明各沼泽了吗?”
出乎意料,这王子,大临官话居然非常好,基本不带异族腔调。
靖江郡王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你,你们到底是谁,萨克的残部?为什么要破坏大临和羌奴联姻?你们有什么目的。”
王子非常淡定,和亲队伍已经全被控制,卫兵都被杀了,剩下的除了靖江郡王就是一些女眷。
“这个问题,有人会问你。”王子漠然。
从他身后走出来的,虽然换了宽大袖子的大临衣裳,穿着窄袖的胡服,可京城权贵就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谢,谢怀则?”尖叫出声的不是靖江郡王,而是赵雪芙。
这是怎么回事,谢怀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铁杆帝党?难道跟萨克人里外勾结,已经背叛了大临?
“谢怀则,你要背叛大临吗?”
“背叛?”谢怀则轻轻一笑,而他身后,虽然那些人穿着夜行衣,还做羌奴人打扮,可靖江郡王一眼就认出,这些人,全是大临人。
谢怀则轻轻挥手,身后的侍从搬来一把椅子,他坐下,居高临下望着靖江郡王。
“赵同明,你我之间究竟谁背叛大临,你心中当真不清楚?”
大概是看到同朝为官的大临人,毕竟算起来,谢家跟靖江王府还有姻亲关系,靖江郡王色厉内荏:“你想说什么,你背叛大临背叛陛下,我回京城就要上书奏你一本,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怀则摇摇头:“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驱虏营一万铁骑,是北境几乎所有的骑兵,到底是怎么全军覆没,被羌奴打溃的,要我提醒你吗?”
靖江郡王面色一变:“是领兵的小林将军,判断失误,把羌奴的假饵当做主力,被引到沼泽,导致全军覆没,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因为半路粮草被劫,顶多是延误战机,而陛下已经惩罚过我了,你现在说这个,到底什么意思。”
谢怀则眉眼冷厉:“如今你性命在我手上,居然还不肯说实话,我怎么听说,有人通敌卖国,将北境边城的防御舆图卖给了羌奴,还故意拖延不给粮草,将驱虏营行进通路全都给了羌奴人?”
靖江郡王咬着牙:“你说的本王听不懂。”
谢怀则恨不得把这些通敌卖国的贼人全都杀个干干净净,后党之中有很多都是所谓的清流和那些树大根深的世家,大临这些清流谏言根本就不怕被杀,反而认为被皇帝杀自己能名留青史,更加彰显皇帝不听谏言是个昏君。
好些清流表面风骨铮铮,实则用手中之权胁迫皇帝做违背国家百姓之事。
后党虽然势大,却没掌兵权,朝中有头有脸带兵打仗的武将,不是中立派就是帝党,然而大临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会轻易杀朝臣,长期以往,武将居然被文官言官,压得抬不起头来。
没有兵权就无法动摇帝位,为了争储,这些人居然不惜将自己人的情报卖给羌奴,害自己的同胞手足,就为了削弱帝权,争取羌奴兵的支持,真是罪不可赦!
因为此事,领兵驱虏营的小林将军被迫自尽谢罪,世守北境边城的林家也被削了爵。
可皇帝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林家的错,错出在内部,有人通敌叛国,林家不过是背锅的,却因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把靖江王降一级处置。
皇帝早就憋着一股气。
谢怀则与皇帝的感受,是一样的。
“容我提醒你,陛下本就不同意跟羌奴和亲,我大临公主怎可嫁给蛮夷,答应和亲不过是陛下的缓兵之计,而我出现在这里,你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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