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一直身居尊位,李延玺要的是结果,并不喜人狡辩和推卸责任。

    错了,就是错了。

    这句话,哪怕是久经官场的官吏都未必能够痛快承认,但她一个及笄未久的小姑娘,倒是坦然说之。

    明明是但行好事,助人性命,却是错。

    那么,不觉委屈么?

    年轻太子的视线,终于正眼落在少女的脸上——

    沈骊珠容貌生得美且明艳,似宫中贵妃,然而两者神韵却不相似。

    或许是那凝望且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留过久,沈骊珠眼睫颤了颤,藏不住少女心事的她,雪腮浮起丝缕绯红,道:“殿下缘何这样看着我?”

    是她哪里回答得不对吗?

    心里生了丝紧张。

    女儿家的心思要格外细腻敏感些,沈骊珠觉得今日的殿下……有些不同。

    是心情不愉吗?

    她想。

    “因为孤在想,该怎样罚你。”李延玺也意识到自己落在此女身上的目光过长,敛起墨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他说要惩罚。

    沈骊珠却反倒不怎么害怕,“但凭殿下处置。”

    李延玺似思索了下,长指敲了敲面前朱红鎏金的矮桌,示意沈骊珠在面前那织金软垫坐下,“坐这儿。”

    沈骊珠提了提裙摆,小心地跪坐下来。

    又听见太子命令道:“嗯,手张开。”

    沈骊珠乖乖举起双手,在李延玺面前摊开一抹雪白。

    十指不染丹蔻色,素色纤影惹人怜。

    李延玺拿起折扇,那扇骨墨金,扇面绸红,看得出是有些份量的,然而往骊珠手心打落的那一下,却并不重。

    本已经足了心理准备的沈骊珠,有些惊讶地看向太子。

    李延玺眉眼淡薄,道,“好了,这一下,就当作是罚你迟到。”

    沈骊珠举着手心,“那殿下再打第二下吧。”

    李延玺却嗤笑了声,“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沈骊珠被说得脸红,收回手,低声道,“是臣女思虑不周了……”

    将折扇放下,年轻的太子玉白美丽的手拿起一枚棋子,半抬眉眼,道:“陪孤下完这局棋,就免了你的失礼之罪。”

    “好。”

    沈骊珠应道。

    棋心,如人心。

    往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而面前的少女敛眉思索,落子如拈花,意外的……好懂。

    竟然不似他想象中的心机深沉,带有攀附之意。

    连输也输得干脆。

    “臣女输了。”

    李延玺墨眸转动,刚想说什么,沈骊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看见她肩头微湿,眸光凝了一瞬,击掌唤了少臣,“带沈小姐下去换掉湿衣。”

    …

    他怎么会对沈家的女儿生出一丝名为“怜惜”的情绪?

    是身体里的那个人影响着他?

    还是……

    他留在纸上的墨迹,终会成真?

    这世上真的有宿命一说么?

    头疼欲裂,李延玺有些烦躁地闭上眼。

    不知多久,有轻盈柔软的脚步声传入耳里。

    他睁开眼。

    女子已换了身装束,浅蓝衣裙,腰系宫绦,有种典雅的美丽,她微微行礼,“殿下。”

    李延玺蹙着眉心,道:“孤让少臣……”

    送你回去。

    这几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

    就被那道柔美的声音打断,“殿下近几日可是没有睡好?”

    “你怎么知道?”李延玺眸光暗了暗,问。

    沈骊珠道,“殿下眼下青黛之色甚浓,眉心折痕也微重,似有头疼之症,应当是夜间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我师从琉璃夫人,能奏安神曲,若是殿下不弃,就请让臣女为您抚琴吧。”

    今日,他对此女已经足够心软了,李延玺并不想再有过多的牵扯,正欲拒绝。

    沈骊珠却道,“殿下是储君,身上牵系着许多,臣女是闺中女子,只能为大晋略尽绵薄之力,还望殿下不要拒绝。”

    李延玺顿了顿,墨眸微暗地凝了沈骊珠一眼,嘴上却是唤道,“少臣,取那把拂幽来。”

    拂幽,是先孝懿皇后生前所抚之琴。

    琴身墨绿通幽,琴音如泉水泠泠,如玉碎争鸣。

    沈骊珠指尖之下倾泻出一首《安神曲》。

    此曲是琉璃夫人所传,有凝神,静心,平气之效。

    李延玺坐在座椅中,原本只是闭眼假寐,没想到那阵头疼竟然真的有缓解,渐渐的,竟然也不知何时真的沉沉睡去……

    睡梦里,琴音仿佛一直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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