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愣神。

    陈友回过神来。

    他开口打破沉默,“你住在附近吗?这么晚一个人出来。”

    宋语微低着头,声音轻微发颤,“我住南庆二中边上,不在附近。”

    她像个受罚的学生,一板一眼老实回答,不敢敷衍。

    还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像是在看脸色。

    感觉再问下去都要把她逼哭了。

    正常聊天而已。

    怎么搞得像是他在大半夜耍流氓堵小姑娘似的。

    陈友:“你现在是要回去吗?”他语气轻随,试图将氛围拉回正轨。

    宋语微点点头,“恩”了一声。

    他又问:“走回去?”

    她依旧点头。

    问一句,答一句。

    搭配上她生怯的动作,越来越像流氓欺负小姑娘了。

    陈友有些无奈,不再多问。

    他用眼神示意一下旁边小区,“我家就住这,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南庆二中隔这里两条街,还挺远的。”

    宋语微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小区,暗暗记下。

    在听到对方要送自己回家后,她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陈友看她那慌乱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他开玩笑道:“这么见外,是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没有!我知道你的,不是,我相信你,我,你……”

    宋语微想要辩解,但由于紧张,脱口而出的话变得语无伦次,磕磕巴巴。

    陈友笑了笑:“一脚油的事,又不麻烦,等我一会儿,我去开车。”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说罢,他转身小跑离开。

    宋语微欲言又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神有些空洞。

    不一会儿,一辆有些旧的雪佛兰科鲁泽开到面前。

    “小心头。”陈友提醒一句。

    宋语微听他的吩咐,怯手怯脚上到副驾驶,关上车门。

    “安全带。”

    “噢,好。”

    她看起来很紧张,手忙脚乱地拉扣好安全带,并拢双腿,小手压在短裙上。

    车辆缓缓启动。

    沉默片刻。

    宋语微非常不安的问道:“让我这样的人坐上副驾驶,你女朋友不会介意吗?”

    她语气忐忑,虽然是问句,但语调止不住下沉,声音越说越小,像是要卑微到尘埃里。

    “我没有女朋友。”

    陈友老实回答,把着方向盘,侧瞟一眼。

    只见她勾着脑袋,沉默不语,像是没听到一样。

    高中之后就没见过面,没有什么可以聊的话题。

    车内针落可闻。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座康桥。

    车子驶入主道后,平稳下来。

    陈友分出心神留意一下副驾驶的女孩。

    原来她还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啊。

    换做从前,她应该像小团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才对……

    回想过往一起上学的美好时光,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宋语微侧头看他一眼。

    陈友:“我今天下午才回的南庆。”

    顺着话题,宋语微自然问道:“这样啊,那你之前是在…”

    “在北瑜上学,工作也找在那边。”

    陈友接过话,“我和你说,北瑜那边……”

    只要开口说话,就好办了。

    他主导着话题,之后两人的对话渐渐变多。

    聊天节奏在他的控制下张弛有度。

    他气场很随和,积极却不强势,聊到熟悉的地方,还主动把话语权递给对方。

    很注重对方感受。

    宋语微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话渐渐变多,也不那么拘谨了,很愿意开口。

    久别重逢的尴尬慢慢消融。

    陈友之所以这么熟练,无他,唯手熟尔。

    当然不是因为哄骗小姑娘多,而是在职场里混得久了。

    他的人生轨迹一直都很顺利。

    大二参与校招,有个很好的学长推荐,他直接去大厂实习,大三开始正式工作,公司里有很多同校的师姐师兄,对他很照顾。

    一边工作,一边读书,本硕连读结束,他在大厂里已经是技术骨干。

    虽然今年才刚毕业,但他也算是在职场混迹了很多年。

    究极职场老油条。

    对于副驾驶这个胆小瑟缩的女孩而言,他的阅历和处事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聊一会儿天。

    陈友边聊边暗中观察。

    他原以为曾经那个充满生命力,满眼星光的她不见了。

    但在她不经意间的言辞间,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就坐在副驾驶上,什么都没变,曾经的她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封存在了内心深处。

    “对呀,那时候你经常抄我作业,我都担心你考试会出问题,但还好,高考成绩很好。”

    宋语微自己都没发现,她久违的像以前一样,露出开心的表情。

    陈友:“对了,说起成绩,你不是比我考得好吗,后来去哪上大学了?都联系不上你。”

    似乎触及到了禁忌话题。

    余光中,宋语微身子颤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沉了下去,“我…我没有上大学。”

    陈友有些诧异,但没继续问。

    从她的语气不难听出,说出这句话并不轻松。

    车内气氛急转直下。

    陈友正要岔开话题。

    宋语微看了眼车窗外,小声道:“前面路边可以停吗?我就住在这里。”

    陈友看了眼路况,“可以。”

    减缓车速,路边靠停。

    这一片他很熟,尽管离开南庆很多年了,但这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南庆二中边上的老旧居民楼。

    他以前就是在南庆二中读的高中,和宋语微同班,这段路没少走。

    附近还有个小农贸市场,生活设施齐全,很多外地来陪读的家庭都会选择租住在这里。

    老房子,房租也不贵,很划算。

    车子停稳。

    宋语微:“那,我走了。”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

    轻得像是一片小小的雪花,还没来得及落到地面就先消融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解开安全带,她侧身面向陈友。

    这还是她今晚第一次和他对视。

    她瞳孔闪着不安的光,克制又收敛,眼底尽是破碎的莹莹点点。

    她满是不舍地把手抬到胸前,小幅度挥挥,“拜拜,我走了。”

    看着副驾驶座位上移开视线的女孩。

    看着她缓缓起身。

    这……是在道别吗?

    陈友迟迟没能回应出再见之类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两眼失去焦点,已然恍了神。

    看着她离开座位,走上讲台。

    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后,她转过身来,露出纯洁的笑容。

    “大家好,我叫宋语微,是南庆市本地人,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你好,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你喜欢吃甜的东西吗?分你一颗糖。”

    “别打瞌睡啦,刚刚上课时候老师都看了你好几眼。”

    “我不喜欢喝牛奶,你要吗?我的奶给你吃。”

    “陈友,你中考怎么样?”

    “哇!我和你在同一所高中诶。”

    “这个呢,就叫作缘分,不仅分到同一班,而且还是同桌。”

    “你家也住在这边吗?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

    “陈友,你又通宵打游戏了?眼睛好红,对了,我这有眼药水。”

    “陈友,你又没写作业,下次再这样我可不给你抄了。”

    “陈友,你想好要考哪所大学了吗?可不可以透露一下。”

    “陈友,问个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陈友,你说毕业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陈友……”

    宋语微同学,你这个人吧,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也没有什么长进。

    一点城府都没有,稍微有点事就写在脸上。

    你那像是在向我求救的眼神算怎么回事?

    你那语气中强烈的决绝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和你道别——

    陈友回过神来,当即开口挽留:

    “我还没吃饭,要不陪我去吃点?”

    宋语微一手搭着门扣,车门推开。

    她声音隐隐带着哭腔,没有回头,“对不起啊,我吃过了。”

    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

    “我请客。”

    她摇摇头,情绪好像崩了,连话都没能说出来。

    “拿破仑蛋糕?”

    “……”

    在快要离开座位的那一刻,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整个人顿住。

    片刻后。

    她抽抽鼻子。

    “这么晚了,应该没有蛋糕店开门吧……”

    说着,就这么水灵灵的收回身子,关上车门。

    陈友:“这边估计是没有了,不过市区有,这个时间点应该还会打折。”

    宋语微:“好吧,那我就陪你去吃点。”

    她侧着脸,时不时抬手擦一下,偷偷拾掇眼泪。

    陈友目不斜视,假装没注意到。

    宋语微同学。

    这么些年没见,外貌和性格都变了不少,但喜欢吃的是一点都没变。

    多少有些难绷。

    一边掉小珍珠一边离开车子。

    说有小蛋糕吃马上就哄回来了。

    跟哄小孩子似的。

    说实话。

    有点好笑。

    ……

    还有点可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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