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邈跪在地上，嘴唇嗫嚅道：“干娘，孩儿是没出息，但孩儿听话。
你让孩儿在胡总判面前立军令状，孩儿鬼胆都快裂开了，依旧在众判官嘲笑声中高呼‘一夜，一夜拿下拐子山’。
你若是提前跟我说，让我怎么说、怎么做，我必定不会让你失望，可你没说呀！”
“我让你躲在边上相机而动，你也是地府老吏，连见风使舵还要别人教？”
小羽摆了摆手，“算了，你一直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怪我望子成龙、期待太高。”
水龙道人道：“小凤仙，你此言差矣，池巡检老实憨厚，恰是他的优点。
地府判官手持生死簿，什么事不清楚？
事实上，地府选拔鬼差，专门会挑公正质朴的好人。”
小羽道：“我见过宋大神和葛庆两位西蜀总巡检，都是街头青皮一样的人物。”
水龙道人摇头道：“人会变，鬼乃阴间之人，也会随时间和际遇而变化性情。
葛庆其人，我也有所了解。
在遇到你之前，他一直都是聪明果决、豪气干云的侠士。
至于宋巡检他现在不是被开革了吗？
池巡检到现在依旧性格如一，真的很不容易。
你教他油滑耍奸，反而会被公正严明的判官厌弃。
现在能力是差了点，可只要本性淳朴恭顺，早晚不用早晚，这次他必定高升！
一旦神位晋升，神力、神职增强，能力不就上来了？
活人有钱，气才壮；鬼神有权，胆气壮。
说不得下次再见到池巡检，老道也要恭称一声‘上神’。”
“不，不敢，道长是干娘朋友，也是小神长辈。”池邈连连摆手。
水龙道人又向小羽递了个眼神：你看，我没说错吧？他很老实，这就是优点。
小羽依旧觉得鬼儿子不是老实淳朴，而是胆小懦弱没出息。
不过她也没真指望他飞黄腾达。
真指望“干儿子”加官进爵，让她荣耀加身，从此高枕无忧，只等着安享晚年她还不如多拜几个义父，提升自己的力量。
收干儿子只是生活中的调剂品，拜干爹带来的自身伟力，才是永恒的依靠。
“池邈，你配合沙木将所有阴兵收编，我来超度他们。”
小羽回到祭坛上，继续诵念度亡经，直到天蒙蒙亮，旷野上仅剩鬼儿子和沙木。
“沙木，你”
沙木现在已沐浴在接引佛光中，但只有他自己愿意，才会被佛光送到地府。
“沙羽，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阴兵已全部超度，我也要离开了”
犹豫了一下，沙木轻声问道：“你还会回沙丘吗？我是个野沙蛮，没有部落，没有固定的族地，活得像个野兽。
我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直到我进入沙丘我很喜欢沙丘，喜欢沙丘的生活，沙丘真的很好，比什么天朝上邦更好。
唉，我好想再回沙丘看一眼，但没有了你，现在的沙丘还和过去一样好吗？
我妹妹，我儿子，我的沙菜”
沙木留下一声怅然的叹息，身影渐渐淡化消失在佛光中。
“回不去了，能回去我也不会回去。但等我成仙，沙丘一定会变得和天朝上邦一样富饶美好。”小羽低声道。
送走了沙木，池邈也准备告辞离开。
小羽拉着他认真叮嘱道：“你表现稀烂，加官进爵希望渺茫，但将功补过、官复原职应该没问题。
回到地府后，你要帮我打探妖蝉的消息。
他现在是我的心腹之患，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妖蝉是干娘大敌，也是我大敌。”池邈点头道。
小羽最后向地藏王菩萨的虚像拜了拜，等它也消散不见，才重新用纯阳内气捏住团成一团的水龙道人阴神，右手提着巧实剑，踏上宁静安详的返程之路。
没有阴鬼之患，没有谁来追杀，她只默运内息，步伐轻灵稳健，没有发足狂奔。
一个时辰后，阳光驱散晨雾，烘干地面草茎上的露珠，小羽终于来到天门镇。
此时北城门口已站满了人。
李仙芝、朱一套、狗肉道士站在最前面，他们身后有幸存的蜀东奇侠，有驻守营寨的天门镇武者和道士和尚，也有很多老百姓。
看着单人独剑缓步靠近的小姑娘，所有人都表情复杂。
她此时的形象并不怎么好。
衣裙破烂脏污，小脸洗过，白白净净，没有污垢，却残留难以掩饰的疲惫。头发和肩头衣服有烧焦的痕迹，眼睛蒙布条，不知什么情况。
“这是干啥？”小羽怔了怔，失笑道：“你们该不会都在等我吧？”
“小凤仙，感谢你为蜀东百姓清除鬼患！”
李仙芝和朱一套控背躬身，舒展宽袖，向她拱手行了一礼。
他们身后的蜀东奇侠，有很多人都受了伤，或缠绷带或拄着拐杖。
他们没有行大礼，却也拱了拱手，大声赞叹。
“羽仙子，你单枪匹马解决了拐子山阴兵，某佩服之至。”
“羽仙子，你可真厉害，不仅几次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昨晚孤零零一个人，竟敢返回拐子山营寨，还将数万阴兵全部解决了，好胆魄，好大气量！”
小羽连忙抱拳还礼，高声道：“我杀了鬼王，超度了阴兵，我念头大畅、心中得意，这是真的。
各位若赞我一句，我必大笑着受了。
但诸位如此大礼，还摆出架势，仿佛要将剿灭鬼国之功劳，全放在我一个人头上，却是太过了。
为了剿灭拐子山阴兵，我们组建了蜀东剿鬼军。
剿鬼军中，从世子、诸位仙长到城隍爷，再到诸位蜀东豪侠，乃至我本人，都有自己的任务。
你们的任务是直撄其锋，和鬼王、鬼将正面较量。
我的任务是寻找机会，暗中偷袭。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大家都在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务，也做得很好。
如仙芝世子，千金之躯，依旧奋战在第一线。
我的所作所为，也只在自己任务之内。
能取得一些战果，是因为我抓住了机会，可机会还不是大家创造出来的？
至于昨晚超度阴兵，又是一系列机缘巧合所致，绝非我一人之功。”
李仙芝笑道：“小凤仙，你这话很实在，由你来说却太过谦虚。
没错，此次拐子山剿鬼，每位豪侠皆有大功，但你羽凤仙必位居首功！”
小羽摇头道：“战死者才位居首功，我排在第二。”
李仙芝怔了怔，眼中闪过痛苦之色，轻声道：“现在谈论战死者，是个让气氛沉郁、叫人悲伤的话题，此时此刻我们需要欢庆和笑声。”
他侧身让开，让一位仆从牵来一匹银合马，道：“小凤仙，快上来吧，今天让我亲自为你牵马。”
“没必要吧”以小羽的厚脸皮，都开始感到不自在。
“天门镇百姓都等着见识剿鬼第一英雄的风采呢，为你牵马也算一种荣耀。”李仙芝朝众奇侠努努嘴，“不信你问他们，他们肯定想和我抢。”
奇侠们立即哄笑道：“不是想跟世子你抢，是抢了，没抢过而已。”
小羽又朝他们拱了拱手，接受了李仙芝的盛情。
朱一套盯着她蒙眼的布条，担忧道：“羽凤仙，你眼睛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找闵神医瞧一瞧。”
闵神医也站在人群中，闻言挤出来，道：“这是感染了魔怪的邪力，找我没用，可以请云青道长帮忙做一场法事，问题应该不算严重。”
——能说出问题不算严重那您老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找你没用。
小羽心里吐槽，面上笑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我剑道略有小成，达到心有灵犀的境界。
类似用阴神观察世界。
连和敌人战斗都没问题，更别说日常活动。”
“心有灵犀”之境既是借口也是实话。
她能行动自如，战斗也没受半点影响，是因为心之灵眼能捕捉最细微的波纹，远比肉眼看得更清楚。
但武道中的确有“心有灵犀”的感知境界：依靠感觉而非五感去战斗。
这毕竟是个神魔仙侠的世界，有很多神异和超凡，不会失去双眼便失去一切。
比如刚过去的拐子山剿鬼，就阴间二层炼狱的昏暗环境，赤鸠罗的佛光只能驱散阴气，不能提供如阳间白昼的视野。
闽山老农的雷域更是雷闪不定、极大干扰众奇侠目力。
若奇侠只靠眼睛战斗，不用鬼将鬼王出手，普通阴兵就能轻易杀死他们。
事实却是他们并没因为视觉受干扰而战力大损。
因为他们多少能做到“心有灵犀”，差别只在灵觉的强弱。
这也是水龙道人、牛头马面、李仙芝等人，见到她布条缠眼依旧正常活动，却没面露震惊之色的原因。
水龙和牛头马面真正感到惊疑，还是在察觉她眼中邪力时。
在众豪侠和百姓的起哄声中，小羽跨上银合马，由李仙芝牵着进入天门镇。
同样跨马游街，这次和上次斩鹿妖游街完全不一样，档次提高了千百倍。
世子牵马，众蜀东奇侠相伴在银合马两侧与身后。
敲锣打鼓都不用自己请人，天门镇民众自发组织。
甚至有很多商户和大户人家，在自家门口搭棚设席，想要款待“剿鬼英雄”实质上便宜了附近的贫困人家，以及一群吃白食的二流子。
但热闹是真实的。
“羽凤仙，我还是小瞧了你。但你害我暴露在天下人面前，还彻底破坏了‘天门镇毁灭计划’，如此大的因果，你怎敢安心逍遥得意、显耀人前？”
看着在人群簇拥中，面带欢快得意之笑容，频频向街道两旁拱手致意的羽凤仙，兜帽人藏在阴影下的脸庞扭曲成怨毒的形状。
忽然，一道不可见的金光，从羽凤仙头顶划过。
凡人毫无所觉，兜帽人却神情微变，脸上的怨毒被无奈和忌惮取代。
“该死，天庭符使刚过去，四值功曹又来了，羽凤仙果真是一坨臭狗屎。”
悄无声息间，他的身影淡化消失在人群中。
但他刚出现在天门镇外的田野上空，一声厉喝便出现在他头顶。
“妖孽，哪里逃!”
“咔嚓！“
一条蓝紫色雷霆落在兜帽人头顶。
“轰！”
兜帽人猝不及防，被轰了个趔趄，兜帽烧焦，露出下面一颗焦黑的大光头。
“雷震子，你不要欺人太甚！”光头大怒。
“轰隆，轰隆”回应他的是连绵不绝的雷霆。
“啊啊”光头被雷光淹没，嘴里发出凄厉惨嚎，身影化为一束金光，快速朝西方逃遁。
“妖孽，你在天门镇暴露行迹，符使和功曹神已锁定你的身影和气息。
破坏阴间地脉，引发地裂之祸，你罪无可赦。
无论往哪跑都没用，你被包围了，快快束手就擒，随我去天庭受审！”
没见到雷震子或别的雷部神灵的踪迹，只有一条条雷电从天空落下，追着金光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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