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陆知白,看到了这场招亲的根本,是“她”这个人,活生生的人。

    反复咂摸他这句话,莫名的,朱长乐压抑已久的所有委屈与伤心,齐齐爆发了。

    像失散多年、颠沛流离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能够投进家人温暖的怀抱,满腔委屈终于有处发泄。

    她一时间情难自控,泪如雨下,呼吸急促。

    却不得不以双手紧紧捂住嘴,免得不小心溢出哭声……

    管事婆有所察觉,眉头一皱,立即道:“公子请随我来。”

    陆知白也听到了细微的呜咽声,不免有些迟疑,朝屏风后头望去。

    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那极有可能就是祝家小姐。

    陆知白沉吟着,虽然本能的就想要宽慰几句,又唯恐坏了礼数。

    而且,屏风后方的人,似乎也需要私人空间发泄情绪。

    “唉……”陆知白心中一叹,选择快步跟上那神色严厉盯着他的管事婆。

    他被带到一个房间中。

    桌上笔墨齐全,铺着一张红色方笺。

    管事婆微微板着脸,公事公办地说道:

    “请公子写下生辰八字,再脱衣验身。之后,我将今日情况一五一十说与我家主人,听候决断。

    规矩是严苛了些,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还望公子见谅。”

    陆知白已经提起毛笔,缓缓落墨,淡淡笑道:“谨慎些好。嫌货才是买货人。”

    写完,吹干墨迹,将红笺交出去。

    管事婆面不改色接过,道:“验身之后,公子便可离去。结果三天内会派人通知公子。公子现居何处?”

    陆知白昨天才到的南京,已经租了一处民宅。

    得了地址后,管事婆便微微颔首,离开了。

    陆知白望着她的背影,其实想问,如果下聘的话,要依什么规矩?

    但此问不合时宜,哎,还是先等通知吧。

    不久。

    有一条壮汉过来,一副武人打扮,或许是护院总管之类。

    关起门来,此人将陆知白扒光,仔细验看了一番。

    这种事,两辈子来头一回。

    如果不是为了娶老婆,打死也不干。

    陆知白脸上微红,惹得那壮汉哈哈大笑:“都是男人,恁羞个屁!小嫩娃!”

    验过身,面试就结束了。

    陆知白立刻穿好衣服,夺门而逃。

    祝家门前,人比刚才还要多,笑嘻嘻的在围观。

    顶着一众大姑娘小媳妇热切好奇的目光,陆知白招呼上两个小厮,飞逃似的离开了这条街。

    ……

    祝家,最初那间屋子里,屏风后面。

    头戴帷帽、面罩白纱的朱长乐,仍在轻声啜泣。

    管事婆子满脸心疼,低声安慰,与面对陆知白时的严厉冷淡判若两人。

    渐渐的。

    朱长乐平复了心绪,不再哭泣,长呼出一口浊气。

    沉默一阵子,她轻声唤道:“邓姑姑,你觉得……”

    她有一丝羞赧,但面对把自己带大的奶娘,倒也能开口:“刚才那位公子……如何?”

    她的声音轻甜婉转,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与小心,还夹着一点鼻音,惹人怜爱。

    邓姑姑哪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只怪那陆知白容貌太出挑,实在是男人中的祸水。怕是有些尼姑见了,也要跳过墙来。

    更何况朱长乐一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肯定已是对他好感大起。

    但邓姑姑的年龄,比两个陆知白还要大,看男人自是不会只看表面。

    就算知道朱长乐的小心思,邓姑姑仍是直言不讳的提醒道:

    “殿下,你不觉得他太完美了吗?尤其是,太会说话、过于体贴,反而显得刻意。像他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圆融练达?”

    朱长乐脑袋微歪,回想着陆知白的所言,倒没觉得哪里不妥,口中道:“或许,有的人就是天生聪慧呢?”

    这才到哪儿,就开始给他说好话了!邓姑姑叹了口气:

    “他太聪明了,不知怀的什么心思,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

    朱长乐轻蹙眉头,有些不解,歪了歪脑袋,慢吞吞的小声问:“可是……我为什么要做他的对手呢?”

    邓姑姑滞了一下,竟有些无言以对。

    只能叹息道:“殿下说得对。我也是怕你往后受苦……不相处,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朱长乐点头说:“我知道奶娘疼我。”

    她沉默好一会儿,声音又娇又软,徐徐开口道:

    “其实,我也不想选他……”

    “嗯?这又是何缘故?他不是很好吗?”邓姑姑满脸惊讶与不解。

    其实陆知白除了双亲俱亡、尚在守孝之外,倒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朱长乐叹了口气,闷闷的说:“他就是很好,太好了。所以我觉得……他值得更好的人……”

    言下之意,自己有些不配。

    少女细白的手指,隔了面纱,轻轻抚摸自己的面庞,蹙起蛾眉。

    一年前,她的右脸颊不幸在火灾中烧伤了。

    伤口愈合之后,皮肤变得凹凸不平,长了鼓包,颜色发红,丑陋不堪。

    故此,原本在谈的亲事也没有了。

    勋贵子弟都避之不及。

    邓姑姑听了这话,霎时就严肃起来,立即握住朱长乐的小手,劝慰道:

    “公主万万不可有此想法!您可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您若看上了一个人,就是他的福气。”

    邓姑姑又缓和了语气,心疼的劝道:“乖殿下呀,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少女,比陆公子好一万倍的男人你都配得。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这番话,确实让朱长乐心中安定了几分。

    但她仍是心绪难平,轻叹道:“可没有册封,我还不是公主呢!”

    大明的规矩,公主在出嫁前两日才会被册封,那时才拥有公主封号。

    邓姑姑笑了,说:“不管有没有册封,您都是当今圣上的亲骨肉!皇三女,又是皇后所出的嫡次女,太子殿下的嫡亲妹妹,身份何其尊贵!”

    她很笃定:“过了风头,皇上绝对会册封您的,这是迟早的事,且放宽心。咱们当务之急呀,是选出一个中意的驸马来。”

    朱长乐默默思索了一阵子,小小声的开口:“可我还是觉得……我的父皇好,母后好,皇兄好,所以我才好……可他没有这样的父母,就已经很好了,如果他有……”

    邓姑姑听了心中暗叹,我的小公主啊!实在太天真善良了,这往后可怎么办。

    她柔声劝道:“其实殿下也很好,但凡夫之人,往往先看到外在的东西。

    这世上也没有如果,如他所言,事有凑巧,没有谁刻意,但事情偏偏就是这个样子了。还请殿下不要胡思乱想。”

    “哦,是的,”朱长乐收敛起飞扬的思绪,白嫩小手托着腮,随后又忧虑起来,“不知父皇与母后会怎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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