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寒风,还有雪。
天地间,只有腰悬杀剑的白衣少年与怀抱食盒的素衣少女。
还有那只蹲在少年肩头,搂着青铜铃的白毛鼠。
“兰香~”
少年轻语。
“公子认得我?”
兰香神情一怔。
月光洒在少女清秀脸庞上,肌肤好似白瓷般炫目,宛若发着光。
风中,吹来丝丝缕缕少女体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在兰香那双晶莹澄澈的眼眸注视下。
少年缓缓抬手,将绑覆着眼睛的白色丝带扯下。
丝带随风,飘向夜幕深处。
少年轻轻睁眼。
刹那,兰香眼眶里的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嘭的一声闷响。
少女怀中食盒掉落雪地,里面的八珍玉食倾洒而出,犹在冒着袅袅热气。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那绝不是人类该有的眸子。
好似烧融的金子。
细长竖瞳赤红如血。
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性,浓郁粘稠的似是要从眼眶里流淌出来。
“我叫南烛,是陈梦飞师父~”
赤瞳看着少女,没有焚天的怒火,没有汹涌的杀意,只有最纯粹的冰冷。
“陈梦飞……师父?!”
少女凄然一笑,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能……能让我回家,和爹娘告个别吗?”
“我有好多好多遗言想与他们说。”
朱九阴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扔出两物。
赫然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兰父与兰母的人头。
骨碌碌滚过雪地,一路滚至兰香脚下。
臻首轻垂,与爹娘死不瞑目的灰色眼睛对视,少女瞬间潸然泪下。
“前……前辈,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我没想过要杀小哥的,都是,都是县太……”
锵的一声。
红血出鞘。
人间忽然狂风大作。
西庄村通往灵石县的半片地界,刹那白纸泼墨。
这方天地的雪,好似被仙人狠狠揽了一把,将地面裸露。
又像美人被生生撕去一块白皙面皮,显现出血肉。
铮的一声。
红血归鞘。
少年赤脚而行,在与少女擦肩而过的瞬间,伸手轻轻一拎。
直接将少女人头从脖颈上拎了下来。
随手一扔,美人头颅于空中划过一道优美抛物线,嘭的一声,稳稳落于木板车中。
袖袍一挥,少女爹娘人头被风卷起,亦是落入车中。
快。
太快了。
兰香十三年间,亲眼见过最快的事物,莫过于闪电。
而少年那一剑,比闪电更迅疾,兰香根本没能看清一丝一毫。
幸运的是,从始至终,兰香都未感受到那怕一丁点的疼痛。
即使自己人头被少年从身体上拎下。
即使重重摔落木板车中。
‘相比于他被断肠散灼烂脏腑,我能不遭丝毫疼痛离开这人间。’
‘我是幸运的~’
嘎吱嘎吱声中,马车慢行。
兰香最后一眼看人间。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仍旧伫立风雪中的无头尸体。
还有爹娘近在咫尺,泛着死灰色的僵冷面庞,和无比空洞的眼睛。
……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回荡于风雪中。
朱九阴肩头,小旋风如人直立,轻轻摇晃青铜铃。
此铃只是凡俗之物,是在龙坞镇买的。
朱九阴以己身血,于青铜铃上铭刻上古咒文。
此铃便有了招魂之功效。
朱九阴绝不会让害死小不点的每一个人,毫无痛苦死去。
他要将这群人的魂魄,镇压在不周山下。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陪着他。
木板车后。
少女兰香、兰父兰母,三人灵魂体虚无缥缈,微微散发着清冷之光。
三人俱是生前穿着,自个抱着自个的人头,眼神中满是迷茫。
……
灵石县北城门处。
守着竹竿与人头的两位捕快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娘的,都怨西庄村那小犊子。”
年轻那人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县太爷大喜之日,其他弟兄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咱们两个倒霉催的,只能守着这破人头忍饥挨饿。”
年长那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小薛,再忍忍,就剩最后半个时辰了。”
“换班后咱们还能赶上最后一场流水席。”
唤作小薛的捕快面色阴沉如水,道:“张哥,西庄村的小鬼几次三番想偷走这颗人头,咱们头儿为何不下令将其杀了呢?”
“还有,这颗少年人头不是武夷山的山匪头目吗?”
“我怎么感觉头儿对这颗人头很上心呢?”
张姓捕快吐出一口呛鼻烟雾,眼神迷离道:“小薛……头儿或许,是在尽可能的赎罪吧。”
“赎罪!什么意思?”
“小薛,你是县衙新人,有些人有些事,不知为好。做人呐,好奇心别太强,就算知道一些见不得光的隐秘,也得老老实实装糊涂。”
毫无征兆之下。
西庄村的方向,狂风裹挟暴雪,汹涌激荡。
铺天盖地向着北城门奔涌而来。
霎时,场景恍若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两位捕快,挣扎着从厚厚积雪里爬出。
“这是……怎么回事?!”
两双眼睛,四颗瞳孔,瞠目结舌望着眼前大片几无片雪的黑黢黢地界。
……
通往灵石县的古道上。
每隔一段距离,朱九阴便能看到一具被钉死在木桩上的尸体。
每具尸体的双臂都摆着相同的僵硬造型,双手直指灵石县的方向,犹如路标。
每具尸体胸前都挂着‘做匪者,杀无赦’的木牌。
通过搜魂术,朱九阴知悉,这些所谓的山匪,都是被县衙捕快强行抓进牢狱里的无辜囚犯。
“无辜囚犯头颅,怎成了山匪头颅?!”
“瞒天过海,愚弄百姓?实则官匪勾结?”
收敛心神,朱九阴抬眼望去。
灵石县高约十数丈的城墙,其模糊轮廓,渐渐映入眼帘。
赤红竖瞳,一眼便望见小不点那颗高挂竹竿上的人头。
……
北城门处。
“这他娘什么妖风?竟将方圆十数里地界的雪,全吹到咱们这边!”
“得亏有城墙阻挡,不然少说也得掩埋半条街。”
风中,隐约夹杂着嘎吱嘎吱声。
双手插在衣袖里御寒,不停跺脚的薛姓捕快,与蹲在地上喷云吐雾的张姓捕快。
两人齐齐抬头望向西庄村的方向。
月华下,远远走来一位白衣少年。
黑黢黢的古道,让他好似行走在墨江上。
最深沉的漆黑。
仿佛要吞没那一抹最纯粹的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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