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两位捕快终于看见少年那双绝非人哉的眼眸。
流金溢血的赤红竖瞳,宛若长夜里两簇永不熄灭的烛火。
啪的一声,张姓捕快手中黄铜旱烟杆掉落在地。
“什么人?!”
不寒而栗的薛姓捕快呵斥的同时,右手紧握悬佩腰间的长刀刀柄,掌心一片湿润。
数丈外。
白衣少年忽然一挥袖袍。
两位捕快立时汗毛炸竖。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狂猎劲风,刹那狠狠撞在两位捕快身上。
两人顷刻便如两颗出膛炮弹,横飞而出,重重砸在厚实城墙上。
直砸至血肉模糊,体内所有骨头全部粉碎。
似两滩血泥,缓缓从城墙上流下。
马车停靠。
朱九阴仰头,怔怔看着高挂竹竿顶的小不点人头。
小旋风心思细腻,跃下朱九阴肩头,将青铜铃放在地上,顺着竹竿快速爬到竿顶。
将少年人头,轻轻摘下。
于竿顶灵巧滑落,小旋风递出爪子。
缓缓蹲下身子,朱九阴慢慢伸出双手。
手掌轻颤不已。
人头入手,刺骨冰凉。
看着小不点熟悉而又陌生的死灰色面庞,看着他枯草般的发丝于风中乱舞。
朱九阴微微俯身。
师父与徒儿的额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紧紧贴在了一起。
朱九阴只感觉胸腔里的心脏,碎成千百块。
他的小不点,再也没法睁开眼睛,看看他这位不称职的师父了。
寒风裹挟碎雪。
朱九阴起身,将小不点人头搁在木板车头。
旋即五指为梳,将小不点乱糟糟的头发梳成一把。
再挽成发髻。
右手探向身后,轻轻取下那根苍翠欲滴的簪子。
刹那乌发如瀑倾泻,垂满整面后背。
将玉簪一点点别进小不点发髻。
属于少年的冠礼。
早来了五年。
……
愣愣盯着小不点的脸庞看了很久,很久。
朱九阴才伸出手掌,轻轻覆在小不点额头。
少年身死后的一幅幅画面,清晰浮现于朱九阴脑海。
他看到一位锦衣玉服,脑满肠肥的男人捧着小不点人头。
“于一头而窥全貌。”
“这条猎犬如你所言,确为极品。”
“然野性难驯,可惜了。”
……
“囚犯人头,即是山匪人头。”
……
“百姓们的钱,县衙与士族七三分成。”
……
原来如此。
县衙捕快扮作山匪,月黑风高夜冲进灵石县烧杀抢掠。
然后再借剿匪由头敛财。
最后再砍下牢狱里无辜囚犯头颅,当作山匪人头,以平民愤。
不是官匪勾结。
从始至终就没有匪。
亦或真匪穿着官皮。
朱九阴还看到,高挂竹竿上的小不点人头,周围挤满了人。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
因为小不点成了所谓的武夷山山匪头目,所以他承受了这世间最残酷的极恶。
他们,她们,极尽污言秽语。
“该死的山匪,我诅咒你下辈子投胎成畜生。”
“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当山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
“他的尸体去哪了?我要架鼎烹食,吃光他的肉,喝光他的血,将骨头碾磨成粉吞服。”
“可惜被一刀斩首,县衙那群蠢货,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
大人们向小不点的人头扔烂菜叶,吐口水,还有几个泼粪的。
小孩们则是投掷石子,一颗又一颗,砸的不亦乐乎。
所幸竹竿足够高。
……
收回手掌。
撕拉一声,朱九阴撕下一大片白衣。
当成包袱,将小不点人头裹好。
背上人头包袱,朱九阴转过身子,看向数丈外的灵石县。
半晌后,从木板车中拿起黑死矛。
朱九阴狠狠一掷。
古矛嗖的一声,刺入天穹,高悬灵石县上空。
“小旋风。”
“主人请吩咐。”
“去城墙上摇响招魂铃。”
“好的。”
小旋风怀抱青铜铃,如离弦之箭般窜出。
嘎吱嘎吱声中,马车继续前行。
寒风乍起,吹乱朱九阴满头浓密乌发。
远观恍若一条黑瀑。
“今夜,我要将所有人统统驱逐出人间,一个不留!”
……
县太爷陈翀陈大人纳二十七房小妾,普县同庆。
光流水席便安排了足足五场,从清晨直至深夜。
嘎吱嘎吱声中,老马拉着木板车,跟随少年行过空无人烟的寂寥长街。
很快,朱九阴微微抬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花灯灿烂的青楼。
“醉春楼~”
喃喃声中,朱九阴向着花楼走去。
倚靠着门框的老鸨撅着翘臀,正与一位醉醺醺的捕快打情骂俏。
眼角余光瞥见白衣。
正眼也不瞧,道:“官人,醉春楼今儿只接待县衙官吏,请明儿再……”
锵的一声。
剑光闪过。
老鸨与捕快脸庞上的表情凝固。
等白衣少年与两人擦肩而过。
当青楼内响起哭爹喊娘的凄厉惨叫声,尖叫声。
青楼门口,老鸨与捕快的头颅才缓缓从脖颈上滑落。
噗嗤两声。
血柱喷涌。
狠狠冲击在房梁上。
溅成漫天血雨。
……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朱九阴一层一层往上杀。
屠尽映入眼帘的每一个活物。
惊恐的人们跳窗逃走,二楼的尚好,三楼的绝大多数都被摔断腿,崴了脚。
成功落地的,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醉春楼。
逃得越远越好。
嗖!
破空声中,一根赤红如血的短矛从苍穹坠下。
轻而易举洞穿一位捕快的胸膛。
带起一大片鲜艳的血。
仿佛死神手里的绣花针,灵巧的上下翻飞,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生命。
……
绣春楼五层,乙字九号厢房。
喝的烂醉如泥的白柳寸丝不挂,正在做梦。
梦中,那位唤作陈梦飞的少年,其无头尸体一直追撵着白柳。
“我的头呢?”
“你知道我的头去哪了吗?”
幽幽声从身后传来,从前方传来,从四面八方传来,疯狂灌入白柳耳中。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的头去哪了!”
“别他娘缠着我!”
一声大吼,白柳猛地坐起身子,出了一身冷汗。
粗重喘息声中,青年面色忽然一怔。
楼下咋这么吵?
出什么事了?
白柳掀开帷幔,神情先是一愣,旋即猛地瞪大眼睛。
两丈外的黄花梨木桌旁,赫然坐着一位正在饮酒的红衣少年。
不。
那不是红衣。
那是血衣。
甚至于少年满头乌发都被鲜血浸湿。
滴滴粘稠顺着发梢,狠狠摔落于地板。
绽出一朵朵灼灼血花。
啪的一声轻响。
少年放下酒盅,微微侧身看向青年。
声音漠然道:“白柳是吧。”
“我要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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