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无缚鸡之力,平生也从未杀过生的女人怀抱宝剑,静静伫立昏暗阴森的廊道内。

    忽然,嘭的一声响,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骨碌碌滚至女人脚边。

    借着微弱雪光,女人看清,是自个的贴身侍女,唤作荷儿,年仅十三岁,是个苦命孩子。

    脚步声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女人银牙紧咬,锵的一声,拔剑出鞘。

    森寒剑尖直指黑暗深处。

    粘稠墨色里,骤然亮起两点刺目猩红,宛若地狱里的恶魔爬到了人间。

    下一瞬,剧烈血腥气味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恍惚间,女人似是看到了尸山血海。

    脚步声消失。

    仿佛刚刚沐浴过血雨的红衣少年,就站在两丈之外。

    与那双流金溢血般的眼眸对视,女人感觉脊梁上好似压着几座巍峨山岳。

    双股颤颤,忍不住想要伏跪在地,虔诚叩首。

    咣当一声。

    长剑落地。

    女人内心再升不起一丝一毫反抗之意,犹如一尊石像,凝固了。

    血衣少年冲女人伸出一只手掌。

    女人神情微微一怔,脚步向前,下意识就要握住。

    少年手掌,忽地猛然握紧。

    嘭的一声。

    女人整具身躯,轰然爆裂。

    温热粘稠的血,破碎的肉与骨,喷溅在地上、柱子上、廊顶上、雪地上。

    ……

    一炷香功夫后。

    杀尽曹府上下的朱九阴吞吐分叉蛇信子。

    数息后,扭头望向某个方向。

    “竟还有条漏网之鱼~”

    很快,朱九阴来到曹府主卧房前,推门而入。

    立刻便感应到躲在床底的活人气息。

    气息如阳春时节的娇嫩青草。

    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子。

    朱九阴缓步往绣床走去。

    ……

    出事了!

    出大事了!

    眼见往日华灯灿烂,欢声笑语的醉春楼成了一座死寂的血楼,暗道不妙的曹刚连滚带爬往祈龙巷冲。

    刚刚冲进巷口,男人便呆住了。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狼烟滚滚,火光冲天的家。

    一位腰悬宝剑的红衣少年恰巧走出曹府大门。

    少年在前,老马拉着半车人头在后。

    一人一马,缓缓向着曹刚走来。

    三丈外,少年站定,随手扔出一物,落在男人身前。

    曹刚慢慢蹲下身子,伸出颤抖的手掌,捡起沾染鲜血的长命锁。

    “我叫南烛,陈梦飞师父。”

    “你妻儿未感受到丝毫痛苦。”

    “这是神的怜悯。”

    男人双手包紧长命锁,死死抵在胸口。

    忽然放声大哭。

    颗颗滚烫泪水争先恐后涌出眼眶,滑落脸庞,消融大片积雪。

    少年并未动手,而是耐心等待。

    良久后,男人才擦去泪水,站起身来。

    嗓音沙哑道:“我知道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只是未曾想过会这么快。”

    “消息并未泄露出去。”

    “你是怎么知道那孩子身死的?”

    “呵呵~”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无所谓。”

    “一切都无所谓了~”

    铮的一声。

    男人拔刀出鞘。

    不再多言。

    疾跑数步后,高高跃起。

    为了妻儿,向少年递出生平最强一刀。

    刀锋映着月华还有雪,反射一片烁烁寒光。

    刀未至,刀风已吹得少年血衣猎猎。

    月光下。

    少年轻轻伸出一根食指。

    铮的一声。

    金铁交击声中,火星四溅。

    食指抵在刀刃上。

    不得寸进。

    男人猛然瞪大双眼。

    嗡嗡声中,古朴厚重的长刀刀身震颤不已。

    咔嚓一声。

    整柄长刀骤然爆碎。

    数十刃片如子弹激射,将男人胸膛洞穿至血肉模糊。

    嘭~

    尸体栽倒在地。

    男人松开紧握刀柄的右手。

    左手至死仍旧死攥稚子长命锁。

    拔剑出鞘。

    削下男人首级扔进木板车。

    一人一马,继续往卧虎巷走去。

    ……

    两刻钟后。

    卧虎巷陈家府邸到了。

    还未进门,便可听到推杯换盏的人声鼎沸,夹杂着霏霏之音。

    两名捕快蹲在府邸门口喷云吐雾。

    忽闻脚步声由远而近。

    于是齐齐抬眼望去。

    人间最后一眼,是快到极致的剑光。

    宛若闪电般刺目的剑光。

    连骨髓都能冷透。

    人头落地。

    血柱喷涌。

    两具尸体依旧保持蹲姿,两根旱烟杆,还在升起丝丝缕缕烟气。

    从两具尸体中间穿过,朱九阴来到紧闭的朱红大门前。

    修长手掌,轻轻覆在大门上。

    骤然发力。

    轰的一声,半扇大门直接碎成漫天木屑。

    很快,临死前的绝望惨叫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回荡大片夜幕。

    一颗又一颗人头从陈府内飞出,稳稳落于木板车中。

    每颗人头脸庞上,都写满了浓墨重彩的恐惧。

    ……

    陈府后院,主卧房内。

    喝的烂醉如泥的陈翀陈大人虽说入了洞房,却还来不及宠幸第二十七房小妾,便鼾声如雷。

    约莫豆蔻年华的少女被陈翀搂在怀里,听着前院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吓得花容失色。

    娇躯瑟瑟颤抖,仿佛一只应激的小猫崽。

    惨叫声很快消失。

    然此夜并未静谧下去。

    因为脚步声渐渐响起。

    “嘎吱~”

    主卧房门被轻轻推开。

    血腥气味汹涌激荡。

    当与那双倒竖血瞳对视。

    少女蓦地惊恐尖叫。

    朱九阴来到黄花梨木桌旁。

    将白釉瓷茶盏掰下一块。

    屈指一弹。

    瓷片带着破空声,没入少女心口。

    鲜血仿佛开闸的洪水,喷出两丈远。

    待少女在无气息后,朱九阴看向仍在打鼾的县太爷。

    “我累了。”

    “只想快些带小不点回家。”

    “所以,再装睡我便将你扒皮抽筋。”

    朱九阴面无表情道。

    “唉~”

    陈翀轻叹一口气,缓慢坐起身来。

    看着像是刚从血海里爬上岸的朱九阴。

    看着血衣少年倒竖赤瞳。

    陈翀并未似之前那些人一样,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位灵石县县太爷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略微好奇询问道:“小不点是谁?”

    朱九阴回道:“陈梦飞。”

    “哦~”

    陈翀恍然:“是西庄村那位少年。”

    沉吟了一会,男人微微一笑,“我宝库有数之不尽的金条银锭,玉石奇珍。”

    “饶我一命,都是你的。”

    朱九阴摇摇头,“杀了你,也是我的。”

    “聪明。”

    陈翀笑了笑,一指指向角落处。

    衣架上,是男人绣鸂鶒的七品官服。

    朱九阴沉默不语。

    “谢谢~”

    男人道了一声谢,起身走到衣架旁。

    一边穿着官服,一边轻语道:“我这一生,穿过无数次官服。”

    “然只有两次是自个动手,其余皆是丫鬟服侍。”

    “最后一次,是此时此刻。”

    “第一次,是刚领到官服那天。”

    “我陈翀,也曾有过两袖清风,为民请命的清官梦。”

    穿戴整齐的男人转过身来,面向朱九阴。

    “曾经百姓为鱼肉,本官为刀俎。”

    “而今君为刀俎,我为鱼肉。”

    男人微微一笑。

    “请君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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