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什么正在往来穿梭,带着鬼哭狼嚎的尖啸破空声。

    人们临死前的绝望尖叫,声声刺耳。

    厢房内,三簇烛火摇曳。

    蜡烛只有一根。

    另外两簇,是血衣少年的赤红竖瞳。

    人类的眼珠是白色的,而少年眼珠犹如烧融的金子。

    不掺杂一丝一毫杂质,似是要从眼眶里流淌出来。

    极细极长的竖瞳鲜艳的仿若凝着血,透着令人神魂欲裂的可怕邪性。

    白柳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霎时冒起大片大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确定,此生从未见过眼前这位红衣少年。

    “前辈,晚辈白柳,不记得招惹过您~”

    白柳全身肌肉紧绷,两颗眼眸死死盯着少年。

    汹涌磅礴的生死危机感,生平第一次这般狂烈,青年聚精会神,颗颗裹满恐惧的豆大汗珠滑落脸庞。

    不敢擦拭,更不敢眨眼。

    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白柳深切感受到,红衣少年杀死他,比碾死一条虫子更轻松。

    “我叫南烛,是陈梦飞师父~”

    少年缓缓站起身来。

    白柳面庞瞬间煞白如纸。

    凄然一笑间,微微侧俯身拿起倚靠在绣床旁的狭刀。

    “求饶应该没用吧~”

    红衣少年并未回应,只是轻抬脚步。

    锵的一声。

    狭刀出鞘。

    白柳扔掉刀鞘,握紧刀柄。

    “小时候家乡旱灾,我几乎被饿死。”

    “长大后成了县太爷爪牙,一日三餐,俱是撑到走不动路,肚子好似怀胎十月的孕妇。”

    “老娘总跟我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因为杀过太多人,所以每顿饭我都当最后一餐吃。”

    “我这一生,吃过苦,也尝过甜。”

    “苦是真他娘苦,甜也是真他娘甜。”

    “我这辈子,从不后悔,也未遗憾。”

    “来吧!”

    狭刀刀尖直指红衣少年,白柳狞笑道:“能死在你这种存在手里,便是千刀万剐,便是永堕十八层地狱之底,我也开心。”

    ……

    半个时辰后。

    朱九阴提着白柳血淋淋的人头缓步下楼。

    厢房内,血腥味浓郁刺鼻。

    青年无头尸体僵立着,只剩一具沾染丝丝缕缕血迹的骨架。

    白森森的骨架下。

    散落、堆积着一层血肉片。

    每一片都薄如蝉翼。

    ……

    之前还人声鼎沸的喧嚣醉春楼,此刻静谧无声。

    只有浓烈血腥气冲霄而去。

    朱九阴走出青楼,将白柳头颅扔进牛板车内。

    随即,红衣在前,马车在后。

    月光下,雪光中。

    一人一马向着灵石县祁龙巷走去。

    ……

    灵石县卧虎巷。

    陈家府邸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来参加第五场宴席的,皆是县上朱门士族。

    丝竹管弦声中,锦衣华裳的士族们觥筹交错。

    陈府丫鬟,个个姿容秀丽,身着纱衣,双膝跪地。

    端着玉盘,穿梭于各桌之间,上菜添酒。

    一连五场宴席下来,丫鬟们的两只膝盖全被磨破皮,跪过的地方,膝印鲜红。

    忽然咣当一声。

    一位丫鬟难忍刺痛,扑倒在地。

    菜肴的菜汁与酒水溅于几位士族衣袍上。

    笙歌鼎沸的热烈气氛立时沉寂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望向主桌主位上的县太爷陈翀。

    那位丫鬟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赶忙冲陈大人伏跪在地,哐哐磕头。

    “对……对不起老爷,香儿……香儿马上给几位贵客舔……舔……干净!”

    陈翀漠然道:“不用了。”

    “下辈子注意点。”

    “拉下去剁碎喂狗。”

    丫鬟的死,于满堂士族而言,连小猫小狗都抵不过。

    士族们,尤数千金小姐们,看见伤痕累累的可怜猫狗,多数会大发慈悲之心。

    但看见饥肠辘辘的百姓,暗巷里的冻死骨,只觉得恶心。

    ……

    数日前,那场所谓的剿匪行动,让满县士族赚的盆满钵满。

    为了感谢,也为了讨好,士族们轮番上阵为陈翀陈大人敬酒。

    陈大人很快不胜酒量,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往后院入洞房去了。

    县太爷一走,能镇场面的唯有曹刚这位缁衣捕头一人尔。

    “卫武。”

    曹刚招手叫来一位捕快。

    “咋了头儿?”

    “这里你先看着,将大老爷们陪好,我回趟家去。”

    “头儿,嫂子和小植,不刚吃过第四场宴席回祁龙巷了吗?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念想的不行~”

    捕快打趣道。

    “废话真多,照顾不好这群大老爷,让大人失了脸面,回头我让你三个月下不来床。”

    千叮咛万嘱咐后,曹刚匆匆离开陈府。

    出了卧虎巷,男人往家的方向疾跑而去。

    ‘我这是怎么了?心脏为何忽然跳的这么快!’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心悸的感觉,一阵比一阵强烈。

    糟糕透了。

    ……

    灵石县祁龙巷,曹家府邸尸体遍地。

    血衣少年面前,一位护府武夫双膝跪地,捂着鲜血泊泊的断颈。

    声音嘶哑,断断续续道:“你……你究竟……是谁?!”

    少年血瞳镶于眼底,面无表情道:“神~”

    剑光一闪。

    人头落地。

    少年一步一个血脚印,直往曹府后院走去。

    ……

    后院主卧房。

    不顾外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女人轻轻将两个棉花团塞进稚子耳孔里。

    旋即,脸庞上绽放柔情似水的笑意,“植儿,与娘玩个游戏好吗?”

    粉雕玉琢的男孩,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咱们就玩躲猫猫吧。”

    “植儿,你就躲在床底下,默数一万个数,别着急,要慢慢数,一个一个数。”

    男孩童音稚嫩道:“娘,植儿只能数到十呀。”

    女人眼眶通红道:“没事的,你可以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

    男孩笑容灿烂,“娘,咱们快开始吧。”

    “植儿!”

    女人忽然一把将稚子拥进怀里。

    搂的很紧很紧。

    像是要把儿子融进自个身体里。

    “娘,我痛~”

    男孩小声道。

    女人松开儿子,泪水涌出眼眶,内心痛苦呢喃道:“对不起,植儿,娘对不起你。”

    男孩不知道娘亲为何要哭。

    于是便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轻柔擦拭娘亲面庞上的泪水。

    “娘,别哭。”

    男孩揉了揉自个胸口,“植儿这里疼。”

    “好好,娘不哭了,你快躲起来吧。”

    “好呀好呀。”

    看着稚子雀跃着爬进床底,女人臻首轻垂,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满是儿子的气味。

    将自家丈夫挂于墙上的长剑取下。

    女人跨出门槛。

    苍凉如雪的脸庞上一片坚毅。

    直往黑夜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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