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王守平咽下嘴中食物,自顾自倒了一碗酒。

    “我爹叫王生,我对他唯一的,也是最深刻的记忆,便是惨叫。”

    “我爹是早产儿,先天体弱,还偏就得了风湿病,总是惨叫,一直惨叫。”

    “有时睡梦中因锥骨之痛惊醒,于炕上翻来滚去,能惨叫一整夜。”

    “后来,不堪折磨的父亲自杀了,从此家中便是娘亲独自一人,拉扯着我与妹儿。”

    “再之后,我亲叔,欺我家孤儿寡母,霸占了我家田地。”

    ——

    很多年以前的黄泉县,与很多年以后的黄泉县没什么两样,总是雾霭沉沉,见不到蓝天白云。

    不同的是,很多年以前的王守平,还很小。

    一个普通的日子,王守平一如既往早早起床。

    炕上不见娘亲,只有妹妹王萍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哥哥,萍儿饿。”

    也就六七岁大的王守平啪叽一声,亲了妹妹一口,宠溺道:“哥哥去给你煮粥,乖乖睡着别下炕。”

    穿好衣裳,王守平下床,走出正屋后来到灶房,开始生火烧水。

    由于个头实在矮小,王守平只能踩着小板凳,才勉强够得着灶台。

    等粟米粥熬好,王守平盛了满满一碗,拿着木勺走出灶房。

    年仅四岁的妹妹王萍早已自个穿好衣裳,爬下炕,此刻正乖巧坐在屋门槛上。

    “哥哥,萍儿能自己穿衣裳了!”

    王守平上下打量,确定穿在妹妹两条小短腿上的是棉裤而不是棉袄后,不禁夸赞道:“我家萍儿真厉害!”

    喂着妹妹王萍吃完米粥后,王守平又给小丫头洗了脸梳了头。

    看着乖乖坐在小板凳上,仍由自己梳发的小丫头,王守平不由笑了。

    再看着丫头稀疏枯黄的发丝,王守平又不由心疼起来。

    摆弄好妹妹,自己在洗漱吃粥,将家中打扫一番,晌午又到了。

    王守平又开始忙碌着准备午饭。

    因为自家娘亲在野妓馆做皮肉生意,所以左邻右舍免不了闲言碎语,都警告自家儿女别跟王家兄妹一起玩耍。

    所以王守平做饭时,妹妹王萍便蹲在院中自个一人玩着抓石子的小游戏。

    每次忙中偷闲看一眼瘦瘦小小的妹妹,王守平的心便狠狠一揪。

    又喂着小丫头吃了午饭后,王守平便要去野妓馆,给娘亲送饭了。

    “萍儿乖乖睡觉,千万别偷偷出门哦。”

    睡在被窝里的小丫头奶声奶气道:“哥哥你要早点回来陪萍儿。”

    “好。”

    揉了揉丫头脑袋后,王守平便出了门。

    巷中左邻右舍家的孩子们玩着老鹰抓小鸡,满巷欢声笑语。

    巷子头的老槐树下,几名妇人坐在一起拉家常。

    看到王守平后,便开始窃窃私语。

    一边交流着,一边用厌恶中带着玩味的目光,针一样刺着小男孩。

    野妓馆。

    等了好久,耳边吱吱呀呀的木床摇晃声才消停下来。

    嘎吱声中,门开了,一个约莫四十来年岁的中年人提着裤子走了出来。

    红光满面,远去的同时自言自语着:“这女人的滋味,就是比羊好!”

    王守平两只小手提起食盒,走进屋中。

    屋内,一个女人,很年轻,估计还没二十岁,看上去柔柔弱弱,肌肤雪一样白。

    “娘,饿坏了吧,快来吃饭。”

    小男孩将粟米粥、窝窝头、小咸菜放到桌上。

    容貌秀气却难掩疲倦之色的女人来到桌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儿子,萍儿早起没哭闹吧?”

    小男孩摇摇头:“没有娘,萍儿很乖的,已经很长时间未哭着找娘亲了。”

    “那就好那就好。”

    “你是哥哥,在家要好好照顾萍儿,她还小,别让她偷跑出门。”

    “上次就是,一个不留心就跑出去了,也不知被哪个孩子打破了额头。”

    小男孩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静静看着娘亲吃饭。

    野妓馆的生意太好了,娘亲真的太忙了。

    晚上等兄妹二人熟睡了,女人才拖着疲累身子回来,翌日天不亮,兄妹二人还未醒,女人便得出门。

    饶是如此,一家三口也只是勉强温饱。

    大头,都归了野妓馆。

    倘若女人某天休息了,一家三口便要挨饿。

    所以,饶是特殊那几天,女人也不会给自己放假。

    ——

    王守平端起酒碗,将清冽酒水一饮而尽。

    “后来,我娘死在野妓馆。”

    “我记住了很多张进出那间小木屋的脸。”

    “还有那些戳我娘脊梁骨,骂我娘贱人、骚货、浪蹄子的女人的脸。”

    “还有那些动手打过萍儿,冲我妹妹吐口水的小孩的脸。”

    “后来啊,我买不起棺材,就用草席卷了娘的尸体。”

    “我抱不起草席,也扛不起,便拖着草席,出了县城。”

    “其实我娘一点也不重,死之前,她已瘦脱相。”

    “我带着萍儿离开了黄泉县。”

    “萍儿问我,娘亲去哪儿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又仰头灌下一碗酒,两颗眼睛通红。

    “黄泉县的生活很苦。”

    “外面世界的生活一点也不甜。”

    王守平忽然吸了一大口气,胸腔中有着千言万语,可最后吐出嘴的,却只有寥寥几字。

    “那些年,我吃了很多苦。”

    “我终于习得一身武艺。”

    “我等那一天,等了太久。”

    “最终,我回到了黄泉县,用三年时间,找出当年那些人。”

    “有些人死了,我便不再追究,有些人还活着,我便送他们去阴曹地府。”

    王守平看向朱九阴与齐庆疾,“九十人,皆尽死于雾霭黑夜,也就这第九十一人,唐崇,是我在白日杀得。”

    “还有二十七人。”

    “我,想拜托两位前辈一件事。”

    ——

    傍晚时分,一人一蛇走出王家小院,离开溪巷。

    齐庆疾瞥了朱九阴一眼,道:“怎么说?”

    “唉~”

    朱九阴轻叹一口气,道:“我不想让他带着遗憾死去,所以,杀就杀吧,死就死吧,咱俩别插手。”

    齐庆疾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直至来到县衙大院院门口,齐庆疾出声,朱九阴才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下回神。

    谁能想到,轰动宜州,乃至于素国的黄泉县连环杀人案的真凶,竟会是衙署捕头。

    一人一蛇来到差役值房。

    齐庆疾:“去告诉你们县丞大人,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我们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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