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要胜利。”劳伦斯昂首挺胸,结束了他的演讲。士兵们欢呼呐喊,劳伦斯却觉着这话连他自己听着都十分空洞。布兰德笑了起来,但劳伦斯无法分辨那究竟是认同还是讥讽。
“这不是你想要的,对不对?”唐纳德问。
劳伦斯下意识想要撒谎,但他知道唐纳德能瞬间看破他的谎言。
“不,”他小声咕哝,“不是。”
“是啊,我们赢了,但即使明日就开赴前线,我们也得在路上耽搁好几天。”唐纳德说。
“所以龙骑士要保存战力,而突破封锁的任务会落在我们身上。兄弟,你可知道猩红大公为何任命我为指挥?”
“因为你是他最宠爱的门徒,”唐纳德回答,“你是全世界最卓越的战士和统帅,单单听到你的名号敌人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我不想听你阴阳怪气!”劳伦斯咽下怒火低吼道。
“好吧,因为你擅长指挥,百战百胜。”
唐纳德的讽刺几乎不加掩饰。正因最后一场恶斗毫无章法可言,战争的艺术彻底沦为粗蛮而惨烈的单调混战,即使随便找个大字不识的农夫来指挥,其效果可能也不会差到哪去。
“我有得选吗?”劳伦斯小声说,“分兵无法击破敌人,如果不正面强攻,那敌人可以跟我们耗到战争结束。因为我从猩红大公那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便是一切行动的意义都要为最终胜利的目标服务。知道他与那些碌碌无为的指挥官区别在哪吗?在他眼里,从不存在不可转败为胜的战况,也不存在无法逆转劣势的局面。这就是我从他身上习得的一小部分才华——我可以将军团遭受重大损失看作失败,并及时止损。或者我可以在此铸就一场惨痛的胜利,一场对未来产生深远影响的胜利。”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布兰德适时提出问题,并不太情愿地补充道:“长官。”
变聪明后劳伦斯就很善于识人辨事,此刻他不需要借助天赋也能察觉到,唐纳德对他下令强攻并导致军团受到重创一事非常不满,而布兰德还在观望他的领导能力,并未完全臣服于他。唐纳德广受欢迎,忠诚军人的无谓牺牲令他心感悲哀,而劳伦斯的命令更是让他觉得是自己把这些人推进了火坑,由此他感觉自己遭受了背叛。
唐纳德不是小孩子,他会想通的。劳伦斯思索了一下,扭头说道:“汇报战损。”
“尚有两千三百名步兵可以行动,”布兰德飞快地汇报,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满意。而在劳伦斯看来,能够随时了解麾下军团的状况不过是他对手下最基本的要求。“一百二十位龙骑士整装待发。十四辆马车装载的物资足够用到我们在艾瑟尔走个来回。弓箭手的箭已所剩无几,但只要得到补给,他们就能立马投入战斗。至于敌人…”布兰德故意顿了顿,“很遗憾,除去逃走的一百多人,剩下的敌人都宁死不降,所以我们未能抓获俘虏,也无法获知敌人的具体部署。”
当布兰德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数字时,劳伦斯的大脑自动把他的声音降成了背景音。为了支援艾瑟尔高地,他调走了茶花领周边近八成的守军,余下那些勉强能维持秩序,或是简单防卫流寇的民兵。如果无法把现有部队快速部署在前线缺口,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是徒劳。
“卡琳…不,我的老师,还有伤员们状况如何?”
“放手去做,不必考虑我。”卡琳一瘸一拐地走来,“勇敢点,孩子,这是你旅途的第一步,把我当成一只猎犬。我会一直守护你,注视你,不管是到哪里,不管是多少次。”
……
残余守军用岩石和金属在石桥对面垒起了一道不算高大的护墙。他们架设城防武器把守要道,在窄道上挖好了陷坑,还安装了地刺陷阱和加固拒马,以及用木桩和废铁堆砌而成的路障。他们中有几个曾在卡库鲁野战军服过役的老兵,也掌握着裂谷的地利。他们心怀希望,斗志昂扬。
他们已与格罗斯特的军团僵持了三天。
但他们今日毫无胜算。
因为攻势受阻,自大的格罗斯特不得不放低姿态请求玛丽亚的协助。女骑士带来了苍白圣杯修女会最精锐的一百五十位战士,准备替格罗斯特攻破此处隘口。老实说,玛丽亚并不想再开杀戒,除去讨厌孔代,不愿执行他命令的原因外,她其实还挺想看看,当格罗斯特因自己的无能失败时,他将为孔代的愤怒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不是手下只有这群废物能用,我是打死都不愿与你分享这份荣耀的。”格罗斯特咕哝着。
玛丽亚因祷告被打断而感到不快,她轻吻着胸前的护身符,装作很惊讶地说道:“当真?我都不知道你这种人会懂得分享。”
“我们都为全父效劳。”格罗斯特纠正她,“在处理个人恩怨前,先想想如何…”
“你只需闭上嘴,别添乱,就当是在帮我了。架设投石机,让弓箭手做好掩护,我会想办法绕过这里,从他们后方出击。”
“不行,我最多派盾卫把你往前送五十步。”
“你要我在没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发起正面攻击?”她带着难以置信的怀疑打量着格罗斯特。
“那个兰斯侏儒的命令很明确。”他回应道。“速度。这难道不是他的要求吗?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攻陷所有关隘?把箭矢浪费在这里毫无意义,这些渣滓就像老鼠一样躲在阴影里,巴不得我们用石块和箭矢做无用功。”
玛丽亚咽下回应的话语。她能指出这馊主意中的半打缺点,但她懒得再和蠢货废话了。天知道孔代为何要让他来指挥军队。
该不会真有人不了解他的蠢笨粗野吧。
“姐妹们,动手吧,尽快完成任务。”玛丽亚无视了格罗斯特,转身对修女们说,“我打头阵,艾莉卡?”
“我的小队随时待命,女士。”艾莉卡简洁地回答。与其麾下那支特殊小队一样,艾莉卡大修女穿着轻薄的黑色长衫,并未携盔带甲。除去不可过度武装的教条束缚外,她们也不愿意穿戴盔甲,因为这会极大影响她们的速度和灵活性。
全身覆甲的玛利亚鹤立鸡群,如同一位被凡人包围的女武神。她戴上头盔,检查了一下武器,然后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向前推进,扫清障碍。”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心理攻势颇为强大,看似羸弱的修女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神秘感出现在战场上,她们既不跑,也不叫,依靠祈祷站在一起,大步走入弓箭射程。经历过许多场战斗的守军没被此等雕虫小技迷惑,纷纷搭弓射箭,箭矢和标枪如雨点般打来,却被某种神秘力量偏转,没能命中她们。眼看玛利亚率领修女们逼近石桥,守军启用了城防武器。箭矢蝎弩迎面扑来,从藏匿于暗处的众多射击口中倾泻而下。重型弩机终于造成了杀伤,但修女们浑然不惧,无论有多少呼啸尖鸣的箭都无法让她们退却。修女们昂首步入箭雨中,仿佛仅仅是顶风前行。三天以来让圣佑军损失惨重,止步不前的凶猛火力对教会精锐而言不值一提。
“投降吧,全父会宽恕你们罪孽深重的灵魂!”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玛利亚还是开口了。哪怕没人投降,她也能在接下来的杀戮中心安理得些。
“去死吧,全能之主的碧池!”
一支箭射向玛利亚的面门,女骑士轻轻叹了口气,甚至没拔剑格挡,任由那支箭撞在面甲上粉碎。
“进攻!”她命令道。“另外,再麻烦谁把那个腌臢混蛋的舌头割下来。”
守军的一切手段甚至都难以拖延修女们的进军步伐。她们一头扎进枪林箭雨中,撞开路障,用神术洞穿大门。她们用钉锤结束了守卫的生命,用肩膀将那些临时堆砌的路障掀翻。其他部队的战士蜂拥而来,向惊骇的守军发起冲锋。
这座村庄依裂谷而建,主体结构都在高地上,仅有一座石桥连接南北平原。修女们击破了村庄正门,一拥而入,像一群黑色的猛禽般捕食着任何活物。守军尸首四散,瘫软扭曲,凌乱残破。玛利亚跨过亡者遗骸,心中倍感怜悯。这些人被自身社会的邪恶文化所毒害,展开一场无谓的反抗,并由此招致了全能之主的怒火。这灾难性的毁灭完全是他们自寻的苦果。
凡人的惨叫在蜿蜒的小道上回荡,其中还穿插着孩童的啼哭和老人的咒骂。玛利亚根本懒得记录自己的杀敌数目——此地毫无荣耀可寻,唯有职责而已。这只是又一场为异端降下雷霆裁决的屠杀,而已。
突然有个牧人打扮的少年挥刀砍向玛利亚,她转过身去,不假思索地挥剑反击。那绝望的少年应声倒地,血肉飞溅在石壁上。玛利亚不明白他们为何还在负隅顽抗。假如他们想活下去的话,接受投降不就好了吗?
“那边。”玛利亚命令道,几个修女立刻从她身边冲进了少年身后的几间厅堂。听着里面传出一阵惨叫,她正要同去杀敌,却发现脚下的少年呻吟着动了动,显然一息尚存。这个沾满血污,身受重伤的少年揪住了玛利亚的胫甲,吃力地抬起头来,用空洞的目光看着玛利亚,正喃喃地说着什么。
玛利亚俯身蹲下,用一只手捧起他的脑袋,“你说什么?”
“下地狱…”他轻声说。
“我是无魂者。无魂者下不了地狱,也上不了天堂。”
“求你了,放过我妹妹,还有母亲…”
“我不能。这是我的职责。”
“求求你…她们都是教徒,从未对全能之主有半点不敬,求你…”
“抱歉。”玛利亚顿了顿,“我会为你们祈祷的。”
“求求…帮帮我…”少年喘息着,把身体缩成了一团。
“没问题。”玛利亚猛力将长剑刺入少年的心脏,然后将他的头颅斩落,赐予他解脱。随后她步入这间不算宽敞的房间,打量着周围环境。黑岩屋顶不住滴落着晨雾水滴,其中的矿物质在积年累月之下汇聚成了一根根脏兮兮的钟乳石柱。大厅中央,一个农妇将两个孩子护在身下,三人已被长矛贯穿,似乎刚死不久,流淌在地上的血还有温度。她刚刚派遣过来的几个修女就站在尸体旁。
“汇报。”玛利亚说。
“没有找到溃兵。”其中一名修女说,“这只是户普通平民。”
“那就继续扫荡。”她转身走出房屋。
大团烟尘从黑烟笼罩的沉闷天空中飘落到众人肩头。烈焰已经蔓延到了村庄中心,木头和人体烧焦的刺鼻味道挥之不去。在尚未被火焰点燃的半个街区,成百上千的民众在四处逃窜,但他们无路可逃,到处都是圣佑军,这些自诩正义的家伙像土匪一样闯进民宅,肆意搜刮着一切能拿来换钱的玩意,并顺手将惊恐的幸存者宰杀。一股惊悚的气氛在村庄里蔓延,并迅速感染了玛利亚。
也许他们会惧怕我们是有原因的,玛利亚想。他们并不了解我们,今日又发生这等事,他们定会认为自己的一切惧怕与怀疑都有事实依据。
“敌人正在前方集结!”一个修女高声说。
敌人?他们也配称作敌人?玛利亚在心底发出一声不甘的咒骂,她不愿屠杀弱小,但这是她的职责。
“女士,不可再拖延了。”修女催促道。远处出现了大批民兵,他们自知无路可逃,便抄起镰刀和斧头,战战兢兢地聚集在一起做最后一搏。他们临时拿到的粗糙兵器恰似在火光里不停摇摆的焦黑草茎。火花四溅飞扬,如同玛利亚徒劳的祷告般消失于半空。
“跪下!”玛利亚向那些心惊胆战的民兵们高呼,“以全父之名,我要求你们跪下忏悔。立刻跪下!”
唯一的回应便是一支箭。猎弓射出的箭甚至无法够到玛利亚的面前。她面无表情地向前几步,俯身捡起那支插在地上的箭。
“这是你们的错。不是我的。”她扬起手中的长剑,“既然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福音,那就给他们一个恐惧的理由吧。”
“以全父之名,”玛利亚怒吼,“启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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