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抬头看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遵循渗透的法则。”
10分钟前。
两位决斗者相对而立。此刻,夕阳尚未西下。虽然决斗的消息并未公开,但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消息的人们,早已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菲勒蒙担心发生流弹伤及无辜,试图将人群驱散,但这只是徒劳。人类的本性与跳蚤、蚊子无异,为了观看别人的鲜血,他们甘愿冒着生命危险。
终于,时间到了。菲勒蒙庄严地宣布,或者说,像一位葬礼司仪般,用悲痛的声音说道:
“请双方确认手枪中是否只有一发子弹。”
两人迟缓地打开枪膛进行确认。其中一人双手颤抖得厉害,甚至把手枪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捡一下。”
他弯下腰,动作明显是在拖延时间。他的动作是如此缓慢,以至于当他再次直起身子时,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确认完毕了吗?”
“是的。”
菲勒蒙看向另一个没有回答的人。他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来解释一下规则。双方轮流向对方开枪。如果有人中弹,决斗立即结束。如果双方都开枪后无人中弹,我会再给每人一发子弹。双方各向前走一步,然后交换开枪顺序,重复之前的步骤。直到决出胜负为止。明白了吗?”
这时,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
“中枪之后,还有可能活下来吗?”
“有可能。”
菲勒蒙撒了谎。这场决斗,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够了,这样就够了。”
男人打断了他的话。
“开枪顺序用抛硬币决定。”
菲勒蒙用眼神征求了两人的同意。
“正面。”
“那我就反面。”
硬币被抛向空中。就在这时,夕阳的余晖如同一束红光倾泻而下,菲勒蒙被晃得睁不开眼,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接住硬币。
他摊开手掌,硬币静静地躺在他的手背上。或许,他错过了最后的机会。菲勒蒙愣神的功夫,两人像火烈鸟一样伸长脖子,想要看清硬币的正反面。这副滑稽的样子暂且不提,以他们站的位置,根本不可能看到硬币。
“反面。”
几家欢喜几家愁。
“那么,反面先开枪,正面后开枪。两位没有异议吧?”
“没有。”
另一个人没有回答。
“我,我还是放弃吧。”
他说道。
“这不公平,这怎么能……”
“这不是双方都同意的决斗吗?”
“这怎么能叫同意呢?”
男人大声喊道。人群中传来一阵嘘声。他没有得到任何同情,突然转头看向菲勒蒙。
“你也说句话啊!难道你想看到有人死吗?”
“我……”
菲勒蒙最终没有说出口。索菲抓住了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索菲,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却清晰有力地说道: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也不想看到流血事件。如果您现在反悔,决斗可以取消。”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又被阴霾笼罩。
“不,就这样,就这样继续吧。继续……”
“他说要继续。”
这次,索菲是对着菲勒蒙说的。她的语气轻松愉快,菲勒蒙却对她的媚眼感到厌恶。
“那么,决斗继续。听我号令,决斗者依次开枪。”
强烈的阳光刺得菲勒蒙双眼流泪,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眼皮贴在眼球上,菲勒蒙生平第一次看到了眼皮的内侧。那是一片鲜红。
“三,二……”
还没数到一,枪声就响了。
显然,有人因为过度紧张而提前开枪了。菲勒蒙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目睹了同样的景象。
第二枪,已经没有必要了。
1小时前。
菲勒蒙找到了提前到达的索梅罗。他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记者招待会,头发有些凌乱,一脸疲惫。他坐在矮墙上,不停地擦拭着手枪的握把,或者说是在抛光,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有些不着调。
然而,即使是这件事,对他来说似乎也无关紧要。菲勒蒙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已经注意到菲勒蒙的到来,猛地站起身来。
“男爵,您怎么来了?”
“最好还是取消吧。”
菲勒蒙开门见山地说道。
“取消什么?”
“决斗。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决斗。”
菲勒蒙也知道,这样的解释并不恰当。
“听着,这场决斗的结果已经注定了。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其中一个人会死,而且根据我的推测,那个人很可能是……”
“也就是说,你也不确定?”
索梅罗打断了他的话。菲勒蒙犹豫了一下,坦白道:
“是的,目前还不确定。”
“我听说,男爵您曾经上过战场。”
索梅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您为什么要上战场?我听说那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战场。”
“为什么……”
“因为你不得不去,不是吗?”
菲勒蒙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一样。虽然我没有为国家扛过枪,但你想想,我可是白手起家的。这怎么可能呢?建工厂需要土地,需要资金,这么一大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索梅罗的语气近乎恳求。从这方面来说,他是个很坦诚的人。
“我曾经在铁路公司一天工作18个小时。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扛着旗子,沿着铁路线走,在有故障的地方插上旗子。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什么都没想!那些白手起家的神话都是假的。一开始,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地建工厂,但后来,我的眼里就只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轨了。”
他继续说道:
“然后,机会来了。一个简单的任务:乘坐竞争对手的火车,在人多的地方跳车。我照做了。我避开人群,拧松了三等车厢门的螺丝,然后假装火车出现故障,跳了下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胳膊失去了知觉,掉了好几颗牙,怀里却揣着一大笔我从未见过的巨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一场交易。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会出现的。男爵您,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菲勒蒙一时语塞。索梅罗像是解释自己的问题一样,又说了一遍:
“我们都是为鲜血标价的人,不是吗?”
“但那比生命更重要吗?”
菲勒蒙急忙问道。
“我赚了很多钱,但我还在继续往上爬。”
索梅罗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怀表。他的动作并非炫耀,甚至像是无意识的。
“生命属于个人,荣誉属于子孙后代。”
菲勒蒙放弃了劝说。他知道,这场流血事件已经无法阻止了。
2小时前。
时间无情地流逝着。
菲勒蒙和索菲坐在咖啡馆的露台上,两人都盯着桌上的茶杯发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味道。
索菲像是故意炫耀似的,优雅地喝着茶,嘴唇和脖颈的线条优美动人。菲勒蒙无意中理解了艺术家们所说的,人体美学线条的含义。
“累的时候,吃点甜的比较好。”
索菲说道。
菲勒蒙尴尬地发现,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拒绝担任决斗见证人的借口。因此,他完全无法享受伦敦繁华的街道,以及难得一见的晴朗天空。
“还有甜茶吗?”
“是一种西式的甘蔗茶,是店家根据中国的茶改良的。”
索菲一副很懂的样子。菲勒蒙只是第二次来这家咖啡馆,他乖乖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显浑浊的茶水。
然后,他立刻把茶水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天哪,你没事吧?我早就说了很甜啊。”
索菲慌忙地环顾四周,然后有些尴尬地递给他一块手帕。菲勒蒙拒绝了她的好意,用袖子擦了擦嘴。
“这甜得发苦!”
“当然会更甜一些,店家用糖精代替了甘蔗。”
索菲反而责怪菲勒蒙不懂行情。糖精?我的意思是,糖精!菲勒蒙发现自己越来越跟不上潮流了。
“我喝这个就够了。”
菲勒蒙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索菲一脸嫌弃。
“总之,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索菲整理了一下表情,反问道。她显然是在装傻。菲勒蒙确信,她比自己更清楚他在问什么。
“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了,我会说的。毕竟这是我的错。”
“你的错?”
索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解释。
“事实上,旧塞勒姆决斗法,虽然名字叫决斗,但其实是一种祭祀仪式。需要三位仪式参与者。”
“祭祀仪式?”
“不然你以为异教徒的决斗是什么?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埃塞尔雷德二世最终皈依了基督教,拉格纳的后代也都在这片土地上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礼。”
菲勒蒙听得一脸严肃,索菲却像是在开玩笑一样,笑了起来。
“仪式当然需要两位决斗者。还需要一位扮演祭司的角色,也就是见证人。”
“这和我理解的见证人不太一样。见证人不就是宣布规则,然后宣布胜负的人吗?”
“啊,用现实的常识去理解异教徒的法则,是很危险的。除非是天文学。”
菲勒蒙再次认为索菲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笑话,但她的表情却很认真。
“据说,以前的仪式要简单得多。不需要复杂的准备程序,两位决斗者互相厮杀,自然就能分出胜负。但自从旧塞勒姆消失,人们变得越来越讲究,传统的刀剑决斗逐渐被淘汰,而使用枪械决斗,往往会导致一方死亡。所以,虽然能分出胜负,但决斗的幸存者却越来越少。”
索菲的解释很模糊。菲勒蒙忍不住问道:
“我现在完全不明白,除了决斗本身之外,胜负还有什么其他意义?用刀剑决斗,胜负自然分明,为什么用枪械决斗就没有幸存者呢?”
索菲犹豫了一下。菲勒蒙很快就知道她为什么犹豫了。因为索菲接下来说的话,和他对她的印象截然不同。
“亚伯拉罕遵从上帝的旨意,带着他的儿子以撒上山,准备把他作为燔祭献给上帝。”
“但那个故事里,没有人死。”
菲勒蒙说道。
“因为山上已经准备好了一只羊羔来代替以撒。我觉得这个故事和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
“关键在于,祭品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但这就能否定亚伯拉罕的决心,以及他捆绑以撒的行为吗?如果亚伯拉罕想要欺骗上帝,拒绝献上儿子,他还能在山上找到那只羊羔吗?”
索菲的嘴角带着一丝悲伤的笑容。
“其实,这都是我的猜测。埃塞尔雷德二世是基督教徒,仪式和亚伯拉罕燔祭的联系,也都是我的猜测。真相早已被时间掩埋,探寻真相也充满了危险。但是,当我读到圣经中的这段话时,我不禁开始想象,如果父亲抛弃孩子也是命中注定的话……”
那一瞬间,菲勒蒙从索菲身上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会存在的悲伤。但这种悲伤转瞬即逝。
索菲又恢复了往日那神秘而妩媚的笑容。菲勒蒙回过神来,问道:
“你想说什么?”
“燔祭是必然的结局。祭司的作用,只是从两人中选出早已注定的祭品。但仅仅旁观决斗,是无法出现幸存者的。所以,就算您不愿意见他们,我也会劝您去的。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判断的标准很明确,您不需要亲自动手。”
菲勒蒙皱着眉头问道:
“你的意思是,谁死谁活已经注定了?就算是我来决定,我又凭什么能一眼就看出谁会死?”
“浓度。”
索菲简短地回答道。菲勒蒙没有追问“什么浓度”,因为他经历过战争,凭直觉就能明白索菲的意思。
曾经,用刀剑决斗时,一眼就能看出;而用枪械决斗后,只有在一方死去后才能看到的东西,是什么,菲勒蒙再清楚不过了。或许,这场决斗的胜负,也取决于此。
“胜负只取决于浓度。”
“我做不到。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胜负早已注定,这和公开杀人没什么区别。”
“就算他们自愿的也不行吗?”
索菲目光空洞地盯着菲勒蒙。菲勒蒙避开她的目光,说道:
“我会让他们改变主意的。”
3小时前。
“奇怪。明明已经忘记了,却又逐渐被历史所束缚。这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灵魂太过强大,还是因为金雀花王朝的罪孽太过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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