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胡本来心里没底,一听又是送去剑池改造,眉间的皱纹立刻舒开。

    “剑池是个好地方……”

    如果可以,李胡甚至想要立下一条家规,李家族人在及冠之前,都得到剑池去修炼几年。

    这样绝对可以减少很多酒囊饭袋。

    可这根本不现实。

    李胡又不是对官场一窍不通的愣头青,甚至他还算是此道的佼佼者。

    不然……为何同为交出兵权的大将军。

    他可以偏居一隅,而上官庆一家老小都得待在金陵。

    名义上是享受到了荣华富贵。

    可他们待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要说有多自由,绝对是打肿脸充胖子。

    这不是他的智慧么?

    但他也清楚,自家现在的富贵与安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朱平安出自剑池,他们有着一份旁人难以企及的香火情。

    如今朱平安坐上了龙椅,成了皇帝,他们就是臣子。

    臣子的最大忌讳,便是触碰到皇帝的神经。

    剑池就是皇帝的底线。

    所以,李灵运可以从国公府带人,但李胡不能主动张口。

    这点父子俩心知肚明。

    李灵运又道:“爹在家中给我留了牌位,李草芥已经要承接四弟的香火了,不如让他再一并兼祧我的世系。”

    所谓兼祧,便是一子同时继承两宗的香火。

    将来李草芥若是有幸活下来,可以同时娶两个正妻,生下来的子嗣同源不同宗。

    李胡知道李灵运这是想给李草芥增些底气,没有拒绝。

    “这事简单,赶明儿我让他来给你补上这礼数。将来若是不忠不孝,你可以自行处置。”

    李灵运点头应下。

    他方才检查过李胡的身体,其实并不差,再活十几年也不成问题。

    这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不过……李灵运想起了梦中的李思恭。

    他是没机会见过亲娘,但是李思恭见过了,而且她们母子还共同生活了许久。

    有一次,李思恭问过。

    假如那一天,师父李通没有出现,那么胡氏会做些什么。

    胡氏说:她想让儿子回沿河村看看。

    可是梦里的李思恭,因为一直是父母双全,一家人就此生活在杏花村,所以就没有回去过沿河村。

    现实里,早先父子相认,来去匆忙。

    他们同样没来得及去沿河村。

    这次倒是不匆忙了。

    李灵运想与他爹一同回去看看,趁着爹还能走得动路的时候。

    “爹,我们回沿河吧。”

    此话一出,李胡愣了一下,转而露出了笑脸。

    “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李灵运笑了起来:“在来时的路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我娘,她想让我回杏花村去看一眼。”

    “你娘……”

    李胡想起在自己漫长的生命里,第一个,在他一穷二白时还愿意把未来托付给他的女人。

    成亲不过数年的胡氏,与陪了他二十多年的戚氏,各有千秋,但都是不可替代的。

    他扶着躺椅起身,朝着屋里走去。

    “四狗,你没见过你娘吧。爹今日给你画一个,我从未忘记过她。”

    李灵运跟在后面,一口答应。

    “那我也画一个,梦里的娘我还记得挺清楚的。”

    于是,这对平均下来年过花甲的父子,竟然幼稚的提起画笔。

    大门一关,就从白天画到了黑夜。

    管家守在外头,身旁还有端着晚膳的下人。

    这饭菜是热过了一次又一次。

    但里面的父子就是不见有停下来的迹象。

    管家了解李胡的个性。

    这老小子一旦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是容不得其他人打断的。

    不过一直以来,李胡只是自己胡闹。

    今天又多了一个陪着他疯的。

    放眼全天下,恐怕只有李灵运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管家不由嘀咕起来。

    “外人都说,大少爷最像老国公,这话不假,却只是像到表面上。”

    “真要论骨子里的像,还是只有大老爷最得老国公的真传。”

    他叹了口气,既是感慨这对父子的默契世间罕有,又郁闷为何他们就是凑不到一起去。

    这要是日夜相伴着,府里哪还有这么多糟心事。

    这时,一旁的下人问道。

    “贾爷,这饭菜怎么办?”

    管家思考了一下,觉得里面的父子暂时是出不来,索性开口:“先端回去温着,我亲自守在这里。”

    “好。”

    ……

    屋子里。

    父子俩几乎是同时抬头,四目相对,然后十分默契的将画纸藏在身后。

    这不是敝帚自珍。

    恰恰相反,这是因为十分满意!

    满意到,他们都觉得这可以作为送给对方的一份惊喜。

    李胡撇了撇嘴:“爹把话说在前头,这画可是费了心思的。即便画得不好,你也必须说好。”

    李灵运笑了笑,应道:“当儿子的不嫌爹,当爹也别嫌儿子就是。”

    此话一出,二人亦是乐不可支。

    李胡先把画纸翻过来。

    白底黑墨,却不像他说的只画了一人。

    而是足足有五人。

    这像是一家人站在屋舍前,最外围是两个老的,中间簇拥着一对年轻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

    五官轮廓并不清晰,墨渍只是如同蜻蜓点水般路过。

    然而,这幅画却出乎意料的活灵活现。

    看得出来,最小的很受疼爱。

    李胡满脸回忆之色:“这是你刚生来之时,咱们一家五口生在沿河村。我李家一贯是老来才得子,你祖父四十来岁有的我。但是轮到你的时候,爹不过二十出头。”

    “你祖父就说,这孙子是有福气的,可以让我李家的香火鼎盛。”

    “现在来看,是挺鼎盛的……”

    李胡像是说到了激动处,眨了眨眼,不想在儿子面前失态,将画递给李灵运,同时又伸出手。

    “爹这可是使出了一辈子的本事,你小子如果太敷衍,那也是不行的。”

    李灵运点点头:“爹放心。”

    他任由画纸被抽走,当真正展开的那一刻,李胡愣住了。

    这画竟然还上了颜色,像是画了一家人生命中的几个阶段。

    最开始是母子二人站在村口。

    当娘的模样与气质有些泼辣,反倒是儿子镇定自若,在他们对面有一个披甲奔来的男人。

    没有任何文字的描述。

    但李胡就是笃定,这个奔来的男人就是自己。

    他当年从镇南军归来的时候,穿的正是这样一套甲胄。

    这么一想,那女人的身影仿佛与记忆中的胡氏重叠了。

    还有四狗这小子,他就该是这样文绉绉的,由当爹的护着他们,

    李胡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个想法。

    若是一家人得以团圆,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他在梦里都不曾见过的画面,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李胡低着头,先将画纸推开,然后才任由泪水一滴滴,打在大腿上。

    “四狗,你画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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