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沿河,李灵运便在国公府住下。
日子是难得的惬意。
酷暑时,与李胡父子二人坐在屋檐下闲谈。
等到转凉,又可以到街市上走动,一览这锦城的风物,同时听取城中百姓对国公府子弟的风评。
踏实本分的子弟记下姓名,往后可以优先重用。
纨绔成性的就要家法伺候,再严重的直接逐出宗谱,断绝关系。
还有那些打着姻亲之名,实则横行霸道的国公府外家,这些都是放任越久就越有恃无恐的混账,同样不可姑息。
李胡妻妾众多,子嗣成群,他没有精力去逐个管束。
再者,他名义上是西南的共主,不可以是孤家寡人。
所以李灵运当了这个恶人。
此事之后,他必然会成为这些本土豪族的眼中钉,甚至还会引来国公府内部的厌恶。
而且这厌恶将不限于他,将来还会一并继承到李草芥的身上。
这正是他的目的。
从源头上,直接断绝了李草芥与他们和平共处的可能。
宁国公府想要在西南长久扎根下去。
靠的不是成为豪族之首,而是背后站着广大的西南百姓,能让他们记着国公府的好。
这才是前人所能留给子孙后代,将来面对朝廷压制时的传家宝。
李草芥自己也没闲着。
甚至,他可以说是最忙的一人。
他打小与仆人养在一起,对咬文嚼字的东西一窍不通。
这都是需要恶补的。
毕竟文盲可当不了国公。
因此,李灵运以国师的名义,从绵州请了一位学问渊博的学者,名为李阳冰,来做李草芥的教习。
这李阳冰擅作词赋,尤其擅长边塞诗。
当年蛮族叛乱时,他还以文人之躯提剑,亲上战场,斩首三头。
是货真价实的武夫子。
当然,这都只是表面原因。
事实上,李灵运选中他,是因为李阳冰是梦中“李思恭”在经略西南的一位旧部,在理念上与李灵运不谋而合。
虽然这辈子不曾有过交集,但知道了这人的根底,就敢放心用他。
……
四个月后。
有使者从金陵前来,将朱平安的一封手信送来。
这手信上同时写了“云王”与“宁国公”,代表着无需保密。
李灵运将其打开,这封信的意思很简单。
——伐元
这是终于要对元廷动兵了。
李胡同样眼前一亮。
他是大明国公,倘若大明可以一统天下,那么对他个人而言,也是脸上有光的一件事。
“陛下运筹帷幄,此次伐元定然可以克敌制胜。”
李灵运与他持一样的态度。
朱平安北伐,看似只是南明与北元的对峙。
然而,明廷经过这些年的出使和用兵,已经陆续招安和平定了荆湘水系的各路寇匪,再往西还有凉州响马,西域番僧,拜火教徒……再到漠北边军。
各方合纵之下,已经堵死了元廷的退路。
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只要前线的元军出现了颓势,再经过探子一鼓动,后方军心就很容易在一瞬间崩溃。
届时,王师所至,望风披靡的场景便会上演。
想到这,李胡也叹了口气。
他知道朱平安送信来,恐怕不止是送信而已。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分明是有催促李灵运的意思。
即便没有,在面对这样一位如日中天的皇者时,对他的心思还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
李灵运倒是知道朱平安的心意。
他临行前,朱平安有说过要为太子造势。
这次灭元就是最好的契机。
当年陪着朱平安白手起家的部下,尤其是武将,如今基本都已经成了大明军中的肱骨。
他们是大明强盛的根本,却也是大明平定天下之后的隐患。
这把刀子捅向谁。
关键在于,能否压得住他们!
朱平安自己是没问题的。
可太子是直到朱平安攻下金陵才到他身边的,从来没有过行军打仗的经验。
只靠他爹是朱平安,并不足以震慑这帮滚刀肉。
为此,朱平安给太子定下了武将之首“越国公”常胜之女。
(这就是个巧合,不会暴毙,别联想到朱标去……)
同时又落了一步险棋,想将灭元之功加到太子身上。
倘若此事能成,即便只是走了一遭。
将来武将们班师回朝,在论功行赏之后,对于太子这个主帅,也会多出香火情,不至于妄自尊大,目中无人。
可这是险棋,险就险在太子的安危上。
自古以来,基本就没有太子挂帅亲征的先例。
唯有天子亲征,太子监国。
更何况还是像朱益明这种地位稳固的太子,他如果出了岔子,对国朝的动荡必然不小。
朱平安想要亲自看护,可他的身份又不同往日。
皇帝带着太子出征。
这种事若是经由史书传到后世,绝对是要闹笑话的。
大明和皇家都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朱平安就把主意打到了李灵运身上。
由师兄带着太子。
无论发生了什么状况,至少太子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同时,李灵运更是金陵唯一的异姓王,而且早年明教就是靠着他的名头起家的。
武将们可以仗着自己过往的经历,在太子面前,摆资历,摆武功,摆专业。
可现在遇到一个更加能打的,而且威望更高的。
这就像是锁妖塔里的妖怪好不容易爬到顶部,结果看到面前坐着一位实力盖世的镇狱明王。
——根本硬不起来了
李灵运知道这事情旁人替代不得。
而且,太子是自己带大的,有长幼之情,将来大明江山还需要他来肩负。
看来是到了回去的时候。
李灵运一转头,见李胡的表情变得惆怅,笑道。
“草芥我就先留在国公府,由阳冰负责教导他。此去伐元,不知道要多久。”
“倘若一年半载,到时我再来接人。如果大战旷日持久,需要三年五载的,我到时让徒弟来接草芥去剑池。”
他这话没有说死,变相是给老父留了一个念想与盼头。
李胡上了年纪,肯定不能再等他二十年了。
况且他身体老迈,遭不住山路颠簸,这辈子怕是出不了西南了,将来只能等李灵运再回来看他。
可是人生际遇,本就没有定数可言。
何况,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仙人。
李灵运不敢把话说死。
不过,至少能给李胡留一个念想,要努力等到他们父子的下一次重逢。
李胡又不是老糊涂,他当然能听出儿子的苦心,心中酸涩,却又不想表现出来半分。
他脸上露出笑容,故作豪迈。
“你我父子心中牵挂,即便天涯海角,也是近在咫尺。”
“吾儿……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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