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要再查的仔细些,也可问问这彭城的米粮铺子往日的旧粮去了哪里?”陆槐捂着唇道:“正仓的粮食多则五年,少则两年换一遭,换出来的陈粮则低价出售,请问孙郎中,多出来的粮食如今在何处售卖?”
孙郎中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凌然道:“此乃朝廷要事,你一个黄口小儿既不通事,也不为官,这些事不是你能知晓的。”
他一口一个“黄口小儿”只听得众人眉头紧蹙。
偏殿里的游瑜低声道:“还以为是个大人物呢,竟然只会逞口舌之能?”
便是她也晓得这是在公堂之上,说话做事都是要讲证据的,不是声量大便有理。
“彭城县的官僚已经没落成这样了吗?”寇召突然道:“女帝派下正仓郎中是为了与当地知县相互监督、共商救济之大事,他们怎能狼狈为奸?”
庄青如意外地看了寇召一眼,淡淡道:“为了名与利,有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张承安双手抱胸道:“我家那个老头子常说’朝为名来暮为利往’,这天下间谁能敌的过‘名利’二字。”
“且等着罢,阿兄和陆家兄长不会让他们好过的。”游瑜气愤道。
正如她说的那样,公堂上的陆槐和游璟已经不想和孙郎中争辩了,前者冲着秦司马拱手道:“回秦司马,君子院的上官郎君于半个月前进入许家献艺,无意中得到了一个账本 ,并将其交于某和游郎君。”
他从怀中掏出账本,双手呈上,“还请秦司马过目。”
“正仓乃是天下粮仓,是百姓受灾遇难时最要紧的屏障,如今彭城大雨,正仓却空虚无粮,百姓死伤者不计其数,还请秦司马为死去的百姓讨还一个公道,也给正在受灾的百姓一个交代。”说罢,他微微躬身道:“某乃是前御史张弃言张公的弟子,理应为天下百姓开口。”
张弃言的大名一出,无论是门口的百姓和公堂上的几人都有些动容,张御史之名,但凡是有些见识的人都听说过。
秦司马一目十行看望账本,再看向许明府时,言语中多了几分威严,“许明府,你可有话要说?”
许明府悄悄地瞥了一眼孙郎中,嘴巴哆嗦几下,“我…… ”
“胡说八道!”孙郎中再次打断了许明府的话,怒道:“说什么君子院的上官鸿,既然账本是他拿出来的,你且叫他出来,我愿和他当面对峙!”
陆槐冷眼看向孙郎中,“上官鸿已死,孙郎中不是亲眼瞧见了吗?死人怎能上公堂对峙?”
“那便是没了人证。”孙郎中冷笑,“上官鸿不过是个杀人犯,他的话怎能信?”
众人再次哗然,他们已经知道了上官鸿的死讯,却不知他因何而亡,现在看来,莫不是另有隐情?
陆槐反问道:“上官鸿为何杀人,杀的又是何人,孙郎中不知吗?”
“一个罪奴之后,杀人有什么稀奇的?”孙郎中抬高下巴,“还是说陆郎君宁愿信那伶人的胡话,也不愿听我等无辜之人的辩解?”
“许明府在府中宴请宾客,邀上官郎君作陪,无奈那人醉后失态,意图伤害上官郎君,上官郎君为自保而将人推开,他不慎撞到了凳子上气绝身亡。”陆槐道:“某说的,可是事情经过?”
“哼!说的这般精确,莫非陆郎君亲眼瞧见了?”孙郎中不屑道:“分明是那上官郎君贪图钱财,叫人发现后杀人灭口。”
“如此,孙郎中这话可有人证?”陆槐步步紧逼。
“你……”孙郎中咬牙,发现自己再次落入了陆槐的话中圈套,若说是有人证,那势必要将慕容澜等人牵扯进来,若是没有,那他方才的话同样也是虚构之言。
“孙郎中若是没有,那我这里还有一份证据,”陆槐说完,冲游璟示意。
游璟点了点头,拍了拍手,很快有一个小厮将一个木匣送了上来,
游璟解释道:“那被杀的都尉乃是一个胡人,自来到中原后便杀人如麻,无恶不作,无辜者众多,而这些则是他杀人后留下的信物。”
说罢,他示意小厮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面对秦司马。
秦司马抬眼一看,眼底的震惊怎么也藏不住,“这是…… ”
饶是他也杀过不少人,但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里面都是人的耳朵。”游璟道:“这胡都尉有个怪癖,杀人后割下那人的耳朵带回家中,这匣子里的耳朵足有三十多个,足以说明此人之残暴。”
“胡都尉已死,你怎知这匣子是他的东西?”孙郎中紧握双拳,竭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恐惧,掷地有声道:“分明是你们栽赃嫁祸。”
“是与不是,只要查下去便可知晓。”陆槐笑笑,“就是不知道这胡都尉和他背后的主子经不经的起查?”
他在威胁自己,孙郎中听出了陆槐的话中之意。
若当真查下去,那便不单单是许明府和他的事儿,那便是主子也要牵连进来,那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一个家世不显、师尊被贬的公子哥儿罢了,他真的有这般铤而走险的勇气吗?
孙郎中不敢赌。
“你的意思是这上官鸿这是在为民除害?”孙郎中问道:“正如你所说,杀人犯事者自有王法处置,他这般做亦是在挑衅王法。”
“上官鸿杀人的缘由可不止这些。”陆槐道:“若说这天下谁能将胡都尉杀之而不用受罚的,非上官鸿莫属。”
“此话何意?”秦司马也好奇起来。
游璟接过话道:“这一切要从多年前说起……”
门外,豆子搀扶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站在人群的最后方,静静地听着游璟说起那遥远的往事,待游璟说完,他的泪水从斗笠下滴落,咋在地面上与雨水融为一体。
“郎君,咱们还是回去罢。”豆子道:“你身子还弱着,吹了风就不好了。”
斗笠男子摆摆手,身子挺的笔直,“无碍,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虽然不足以平息心中的仇恨,但能亲眼瞧见真相重见天日,我已心满意足。”
豆子叹了一口气,只能将男子往自己的身上靠了靠。
那厢的游璟简单的将事情说完,众人只听的面面相觑,想不到其中竟然还有这般曲折的故事。
“这么说上官鸿杀了胡都尉也在情理之中。”秦司马道:“这胡都尉恶事做尽,死在上官鸿的手中,也是恶有恶报。”
“哼,胡都尉好歹是朝廷命官,岂能叫一个伶人随意杀害。”孙郎中不甘心道:“他便是犯了错,也应由朝廷发落。”
“我劝孙郎中莫要争辩了。”游璟摇着扇子道:“毕竟上官鸿是死在了你们的手里。”
如果说胡都尉杀人需要官府决断,那孙郎中同样也是杀了人,不过对于上官鸿这样的罪奴之后来说,他的死并不能引起旁人的重视。
“你!”孙郎中只觉得他今日是来受气的,这两个人处处针对他。
“咱们今日审的是贪污一案,上官鸿的话你信不信妨事,只消找来许明府的书信,做个比较便可。”陆槐又一次开口道:“况且许明府尚未回话,孙郎中未免太急切了些。”
许明府再次被点了姓名,身子肉眼可见地抖动了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孙郎中已经替他说过了,他便是想辩解也没有机会。
再则,他是个懦弱之人,在寻常百姓面前也就罢了,可在秦司马面前,他只有认怂的份儿。
“秦司马,饶命啊,都是孙郎中,是他指使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许明府突然倒戈,直接将孙郎中供了出来。
“你这竖子,竟敢诬陷我?”孙郎中大怒,“你犯下的事与我有和干系?!”
“你是朝廷派下来的仓正,若不是得了你的首肯,我怎能调运粮食?”许明府高声喊道:“秦司马明鉴,都是孙郎中指使我做的,我只是听命行事!”
“听命?听谁的命?”孙郎中咆哮道:“你我官阶相当,我如何能命令的了你?”
“自然是…… 是…… ”一个人名到了许明府的嘴边,可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孙郎中冷哼一声,暗想许明府生性胆小怕事,是个扶不起来的混账,只有一点,他深知主子的手段,即便是他死了,也不敢供出主子来。
秦司马见状,惊堂木一拍,“许川,你速速将指使你的人供出来,不然吾大刑伺候。”
这话纯属是秦司马僭越了,许明府乃是朝廷命官,他怎可轻易动刑?
秦司马掌管军事,平时对兵士们动不动便甩鞭子、打板子,此时说这话,不过是口癖使然罢了。
可这话落在许逸胜的耳朵里,却像是一道惊雷劈下,他满脑子都是昨儿小厮说的话。
“秦司马最是擅长用刑,若是明府在公堂上撑不住重刑,胡乱说话认罪,只怕大家都得死。”
“我给阿郎带了些吃的,阿郎用了,好歹路上做个饱死鬼!”
“要是明府不能开口认罪就好了。”
“不能用刑!不能认罪!”许逸胜失了魂儿一般喃喃几句,颤抖着从袖子里倒出一物,突然扑到许明府的身上,捂住他的嘴就往里面灌,“别说了!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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