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应芷脸上接连闪过慌乱、震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着转。
“我,我真的写了的。夫学之道,非独士人子弟之专利,亦乃黎民百姓之共通……”
她不假思索地将昨日写的文章洋洋洒洒背了出来,就见杜夫子原本迷茫的神色逐渐变得恍然大悟。
“是了,我想起来了,昨天她交卷的时候我还看了她作的文章,还感慨说文笔虽然稚嫩,立意和行文却很有新意。
最后几个字还是我亲眼看着她补完整的,怎么会变成白卷呢?”
季渊没好气地开口:“定然是你办事疏漏弄错了,将空白纸当作了学生的试卷。”
杜夫子觉得不可能,却又没法辩驳。
盯着空白的卷子飞快地回忆着,忽地看到自己左手大拇指遮住的地方,脑子里忽地闪过什么,猛地移开手指大声道:
“不对,这就是她交上来的卷子,你看这后头的字,正是我看着她添上去的那几个字。
奇怪,奇怪,前面的文章怎么不见了?”
杜夫子口中喃喃,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季渊见多识广,对这些阴私的手段了解颇多,当即推了杜夫子一把。
“好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方才我听这篇文章,也能排在前三之列,你赶紧将名单重新誊抄一份。”
言罢又冲着奚应芷温声劝慰:“你先回去上课,这件事我定会查清楚。”
奚应芷吸了吸鼻子,眸光带着释然和信赖:“多谢杜夫子,多谢季山长,我还以为书院会因为我家世不显而不管我呢。”
季渊又安抚了她两句,等奚应芷离开才沉了脸。
“奚应芷如今已经是麓山书院的学生,此事不管是何人所为,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只要发生在书院,都是在打麓山书院的脸。”
杜夫子眼珠迟钝地转了一圈,盯在季渊脸上。
就在季渊有些期待他能给出什么高见的时候,杜夫子愣愣道:“纸上的字怎么会消失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见了?”
季渊:……
头疼地拍了拍额头,自己将奚应芷那叠白卷抓了过来卷在手中,叫了来张邱细细问话。
书院里,奚应芷和张贴排名的夫子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排名上,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点。
等排名张贴完,众人一呼儿拥了上去。
“我竟然是第一名!”周梦楠激动地叫出声。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少都是争强好胜的。
哪怕平日在静仪郡主身边做她的跟班,谁又不希望自己才是大出风头的那一个呢。
不过很快,她就在静仪郡主冷冰冰的眼神中收敛了喜色,若无其事地不满道:
“那个奚应芷居然考了第三名,这个结果定然有鬼。作诗也就罢了,瞎猫撞上死耗子也未可知,做文章可是极为看重基本功的。
她连一天书都没念过,作业都交不其,怎么可能写得出文章,夫子们莫不是连基本的好坏的分不清了?”
一席话,果然成果地转移了秦雪莹的愤怒。
她顺着名单往下,看见自己的名字居然排在最后一名,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之前作诗,有奚应雪那个蠢货垫底,她还没那么丢脸。
如今却……
若传出去端亲王府的脸都要丢个干净。
可惜这会不能发作,秦雪莹硬生生攥着拳头,俏脸扭曲得无比难看:
“得意这一时算不得什么本事,小门小户的女子,就算有幸和本郡主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听课,离了书院日后最风光的时候,也不配给本郡主提鞋。”
奚应雪被羞辱得一阵面红耳赤。
直到这一刻,她生出些许疑惑。
来麓山书院念书,和这些贵女成为同窗,对她来说究竟是福还是孽?
和她同为话题中心的奚应芷却恍若无事地笑了,“是啊,得意一时的确算不得本事,再如何风光在真正的天皇贵胄面前不也得弯腰行礼吗?”
秦雪莹被这句话呛得脸色铁青,手臂紧紧地蓄着力。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想动手打人,可惜很快就克制住了。
奚应雪似乎有些遗憾,又觉得有些爽快,还有不甘。
爽快在于有人敢讥讽秦雪莹,遗憾在于,奚应芷居然没像她一样被打得满地打滚。
不甘却在于,居然是奚应芷这个卑微的庶女在为自己的尊严辩驳。
在她想象中,这样不卑不亢、妙语连珠的人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秦雪莹如此大度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下了课,周梦楠提心吊胆地跟在秦雪莹身边,一路大气不敢出。
直到二人分开的时候,周梦楠正要松口气,就听秦雪莹冷声道:“明日奚府的宴会,你陪我去。”
周梦楠眉头就是一跳。
还不等她想法子推拒,秦雪莹就径自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周梦楠气得憋了一肚子火。
她心知秦雪莹邀她同往定然是要拿她当枪屎,抑或是有什么屎盆子要她背,偏这郁气又无处可发,只得悻悻也回了家。
暗道明日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奚府虽然是小门小户,可奚应芷得了端亲王的赞扬,还亲自赏赐了她礼物。
如今京城谁不高看她一眼,也就秦雪莹敢不拿她当回事。
明日若真出了什么事,只愿自己不是那个被拉出来祭旗的人才是。
一群学生心思各异,只有奚应雪既是振奋又是愤恨,摩拳擦掌地回了府筹备着第二日的事情。
身为五品的武将,奚府宅子并不大。
第二日,奚应芷歪在床上捧着书晨读的时候,就听见家中各处逐渐热闹起来,后花园里也有了迎客的声音。
不多时,梧桐面露气愤推门进来。
“姑娘,夫人太过分了,今日府中宴客,夫人居然丁点也没告知咱们。”
奚应芷从书本中抬起头,将耳后跳出来的青丝缕顺,眼底隐约有笑意。
“果真?这倒有意思了,以往夫人却是不曾做过这种有失偏颇的事情。”
以往奚应雪有个什么动向,奚应芷是必须得到场做陪衬的。
如今却做出这番小家子气的做派,究竟是姚轻黄母女觉得她如今对奚应雪有了威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奚应芷不得而知,也无意探究,放下书本起身准备梳洗。
梧桐忙接过她手中的书,“难得休沐,姑娘再睡会吧。”
奚应芷坐在镜子前,勾出一个笑,欣赏着自己如花枝繁杏,盛极华极的容貌。
“今日可不是睡觉的好日子,夫人现在不知会我,一会也得叫我露面,我可得早做准备才是。”
梧桐将信将疑,却还是听话地替她打扮。
她手并不灵巧,不过架不住奚应芷生了张随意妆点就美得过分的脸。
绾了一个普通的弯月髻,用一只荷花头红玛瑙簪子簪住了,再戴一对银润的珍珠耳环。
梧桐退后几步对着镜子打量还缺些什么,就见奚应芷打开一个小木盒子,尾指懒懒地沾一点胭脂,点在唇上。
因着这一点点红,镜子里原本白净娇俏的女子,刹那间妩媚得让人不敢直视。
“姑娘平日甚少这样打扮。”梧桐都有些晃神。
奚应芷扭过头来冲着她笑了笑,“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梧桐不明就里。
奚应芷却没再多说,而是换了别的话题:“上次让你找几个下人去传话,你可传了?”
梧桐脑子晃荡半晌才回过神,忙道:
“已经办妥了,奴婢让几个车夫在宁公子家附近的茶楼散了消息出去。
说季山长这次破格收姑娘入学,就是为了开个口子,方便日后为大燕招收更多学生。如今只是招女子入麓山书院,日后便会招更多寒门公子念书。”
奚应芷点了点头。
以宁书元的喜好功名汲汲营营,知道了这样的消息,应当就快忍不住要上钩了吧。
花园里喧闹声逐渐大了起来,甚至还隐约能听见女子高声交谈的声音。
奚应芷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出了院子,朝花园走去。
姚轻黄打点家事果然是别出心裁,园子虽不大,也不如何富贵。
却叫她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错落有致地扎了几个秋千,很得姑娘们喜欢。
奚应雪就坐在一处秋千上,侧头和身前的人说着话。
缓缓走近了,才看清她面前站着的是谢家兄妹二人。
奚府和谢家算是未来的姻亲,谢文渊来奚家赴宴倒也算得上正常,以往奚应芷和他们也是见过的,这会便上前笑着打招呼。
背后群花掩映,面前的女子却艳冠群芳,谢文渊愣神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奚应雪立刻沉下脸:“今日府中宴客,你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作甚,不嫌丢了奚府的脸?还不赶紧换了去。”
她对身边出现过的男人由着无与伦比的占有欲和掌控感,更不用说谢文渊还是她的未婚夫,居然当着她的面为别的女子失神。
谢文渊回过神后,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就对上奚应雪阴森愤怒的目光。
谢文渊心中有一瞬不舒服。
他自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看一眼而已,奚应雪摆出这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来作甚?
不过他是男子,也不会和女子计较,便好脾气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奚应芷看着二人之间无声的交流,故作讶异而委屈地挑了眉,“今日府中宴客?我并不知晓,只是想着休沐了便在园子里走一走。至于打扮……”
她摸了摸头上那一枝独秀的簪子,又看了看奚应雪满头的珠翠,眼神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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