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接见那一日衣裳还做不好,奚应芷可就没了穿的机会了。

    到时候她求一求,说拿这衣裳做压箱底的嫁妆,也不是没可能。

    她心中约莫着也清楚,这是姚轻黄抛给她的诱饵,就是为着诱使她和奚应芷去互相撕咬。

    可是她偏生和那不争气的斗鸡一样,还真就上钩了。

    云香缎多珍稀贵重呀,她本就是庶女,嫁入宁远侯府那样的高门不一定会得到重视。

    若是有一件这样的宝贝来压箱底,自己底气足了不说,夫家也会高看她一眼。

    所以她殷殷地看着奚应芷,“要我说二姐姐生得出众,云香缎的衣裳固然是锦上添花。

    可就算是没制出来,只穿普通的衣裳也依旧是九天神女颠倒众生了。”

    她眨巴着眼,等着奚应芷顺着她的话接一句,她好顺杆子往上爬。

    未料奚应芷好声好气地笑了笑,“三妹妹虽是夸我,却也太昧良心了。

    云香缎价值一金一匹,我这张脸就算是贴了金子,也比不上一匹云香缎的贵重。俗话说钱是人胆,穿这样好的衣裳在身上,哪是一张脸能压过去的。”

    奚应莲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悻悻闭嘴。

    奚应芷又转向朱娘子,“制衣裳花上十日原也是应该,只是朱娘子方才也听见了,我穿这衣裳不只是要面圣,更是要接待魏国使臣,扬大燕国威。

    这样的场合,朱娘子就不想一展技艺,让自己的名声不止在大燕传扬?”

    朱娘子神色一怔。

    她是京都顶级的绣娘,见过的贵女不胜枚举,便是皇宫的贵人也穿过她做的衣裳。

    所以平日里见了普通的官家小姐,都是高人三分。

    奚应芷若是普通地利诱或是威逼,她定然是会不屑一顾的。

    没想到她却说出这样一番话,让名声不止在大燕传扬?

    朱娘子当然是想的。

    不,不只是想,甚至一听到这个话,她心头便似被风浪掀起涟漪,连呼吸都要急促了几分。

    “二姑娘说笑了,不论是什么场合,我的手艺都是不会逊色的。不过二姑娘既然开了这个口,我也卖姑娘的情,这衣裳三日之内我便送到贵府。”

    三言两语就将朱娘子说服,陈氏看向她的目光里不免带了赞赏。

    奚应莲脸子瞬间垮了下来,眸光阴恻恻地盯着那匹云香缎不知在想些什么。

    奚应芷心中闪过讥嘲。

    奚应莲之前还对她感激兼忌惮,如今眼看自己要嫁入宁远侯府了,整个人都傲起来了。

    自己只是没有将她要的东西拱手相送,她便如此小肚鸡肠记恨。

    若是真嫁入宁远侯府,只怕又是一个想要将自己踩在脚下的奚应雪。

    奚应芷垂了眼眸,心中暗暗升起提防。

    没见到奚应莲得逞,姚轻黄也有些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好的东西看得见摸不着,更能让奚应莲嫉妒,反而更便于她行事。

    所以姚轻黄又做主,将凌光缎里头最亮眼的杏色和青色料子给了奚应芷:

    “你生得白净,穿这样淡色的料子也好看,这烟蓝色的缎子就给莲儿吧。”

    奚应莲忍不住走上前去将缎子翻开,但见烟蓝色缎子上绣的只是不知名的小花,不如奚应芷的料子上绣的蝴蝶灵动,心中更加不满。

    “母亲,我瞧着这青色料子上绣的扑花蝶很是活泼,二姐姐性情端庄反倒不合适,反倒更适合大姐姐一些。”

    姚轻黄轻瞥了她一眼,有些恼恨她拿自己女儿做文章,“你也是定了亲事的人了,成日里还这么冒失。

    如今家中宽容你,到了外头怕是要叫人笑话我奚家教养无方。这缎子你也不必选了,回去将女诫抄上十遍,带去宁远侯府做嫁妆。”

    说着便做主,将奚应莲的那两匹缎子平分给了奚应雪。

    从始至终,奚应雪一言不发,什么都不必去争,姚轻黄自会替她安排得妥妥贴贴。

    甚至连那争强好胜的名声都要想尽办法替她摘干净。

    有这样一门心思筹谋的母亲,难怪奚应雪一直不长脑子。

    奚应芷感慨地起身道谢就要告退,姚轻黄没留她,只说让她好生歇息。

    反倒留了奚应雪,“母亲,雪儿这些天郁郁寡欢,您自小在田间见多识广,若是能与她说些乡间趣事,说不定能让雪儿心境开阔。”

    奚应芷又看了她一眼。

    作为母亲,姚轻黄的确是周到无比了。

    可惜奚应雪并不领情,本就冰冷的脸更加阴沉,“母亲多虑了,我身为嫡女心境和见识自是不必费心,反倒是二妹妹该多听一听。

    今日这副嘴脸在家中也就罢了,若是在外也如此牙尖嘴利锱铢必较,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说着便起身,直愣愣地墩身行了一礼,也不等陈氏招呼就径自离开。

    走到院子外头,她便觉得委屈似洪水奔涌而出。

    若是以往,必是有蓉蕴怒气冲冲叫喊着要替她出气,又有碧落温声劝慰听她诉说委屈,再有绿昀替她分析局势。

    可眼下,任她胸口处已经气得要炸,身边的丫鬟都似锯了嘴的闷葫芦一声不吭。

    奚应雪心中越发悲凉,看着秋日枯萎的落叶,喃喃道:“今日在屋子里,母亲和祖母一个劲围着奚应芷嘘寒问暖,对我却一眼都不曾多看。

    枉我以为家人会一直不离不弃,没想到血脉亲人也是如此趋利避害,捧高踩低。”

    知意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她在放屁。

    “原本三妹妹和二妹妹你争我夺,母亲还会彼此平衡,如今也全然偏帮维护奚应芷,这府中到底谁是嫡女,到底谁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原来是将方才姚轻黄惩罚奚应莲的做法,看作是替奚应芷出头了。

    这话自然是没人回的,奚应雪心烦意乱,忽然想起瘫痪在床的蓉蕴,擦了擦眼泪便去了她的住处。

    屋子里头,被这么撂下的陈氏脸色很是难看。

    姚轻黄面子上也过不去,却还是笑着替奚应雪找补,“母亲,雪儿心里委屈,难免言行失当,还请母亲多包涵。”

    陈氏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包涵?我可不是只能包涵?

    以前还当我儿在京城过的什么样的富贵日子,如今看来还不如在乡下挖土种地,至少乡下农妇和女儿不会给当家男人甩这种脸子。”

    姚轻黄被训得抬不起头。

    这场面不适合奚应芷看,她轻柔柔地行了个礼,借口还有功课就告辞离开。

    奚应莲倒是还想歪缠着让姚轻黄将缎子给她,姚轻黄却懒得给她好脸色,三言两语将她打发了。

    一家子人都着急匆忙着,反倒是本该紧张的奚应芷最为闲适。

    接待使臣的确是大事,不过这事前世已经发生过了。

    而且她在端亲王府的时候,秦雪莹为了在她面前炫耀,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和她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她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自然不会再怕。

    时间过得很快,朱娘子承诺的三日还没到,宫里就传了消息,说太后娘娘召麓山书院的学生入宫赴宴。

    这下子,本就不平静的奚府更加热闹了,连忙得热火朝天的奚松都抽空回了府中。

    “老爷,好端端的太后怎么会召见?您近日筹备使臣的事,可听到什么风声?”

    这些日子奚松和姚轻黄之间的关系又有所缓和,她问话奚松没怎么犹豫便答了。

    “这次大考芷儿是头名,陛下不知她的性情人品,便让太后帮着掌眼,也是怕接待时出什么岔子。

    因着雪儿和莲儿如今也算是麓山书院的学生,便一起召了入宫去。”

    姚轻黄先是一喜,旋即眸光微闪,“依着老爷的意思,这件事难道还有变数?”

    奚松皱着眉毛。

    他是武将,有些迷信,姚轻黄这话不太吉利。

    “什么变数不变数的,我家芷儿最是个妥帖人,太后见了定然喜欢,哪里会有变数。”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姚轻黄连忙收住话头。

    “是是是,芷儿自然是出挑的。只是昨日才新做了衣裳,如今还没能做成,只怕这上头要委屈芷儿了。”

    奚松更加不满,“虽说如今府中庶务是母亲在负责,可你毕竟是她们的母亲,这种衣衫打扮难道也要问到我面前来?”

    姚轻黄神色又是一僵,忙道:“是妾身疏忽,妾身这就去买上好的成衣,定然不让咱们家的姑娘掉面子。”

    奚松又敲打了一句,“女儿们若是丢了丑,你自己颜面也无光。”

    姚轻黄叠声应是。

    等奚松走后,却是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没了神采。

    “红绡,你说我在这府中,到底算什么,算他奚家的老妈子吗?”

    红绡端了展茶给她,低声劝道:“老爷倚重夫人,这才将一切都托付给您?”

    “托付?”姚轻黄唇畔泛出苦笑。

    “他又去萍姨娘那了?”奚松前些日子又纳了房妾室,说是吃酒的时候上峰送的,推拒不得。

    说是这样说,可领进来后宝贝得很,连给姚轻黄请安都特地免了。

    姚轻黄本还想着和他重修旧好,可比起年轻鲜亮的姑娘,她终归是老了,眼角都有细纹。

    敷再多粉都没有那种水灵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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