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是强自忍住,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扣住,竭力缓和着心中的激荡。

    她输不起。

    裴如璋紧紧盯着她胭脂色的双唇,但见她唇珠缓缓漾开,“王爷为何有此一问?天底下的女子哪个不希望夫君忠贞一心,能得个长久?

    我也只是普通女子中的一人,想和夫君恩爱和谐,白头到老有什么错?”

    她面露不解,裴如璋神色莫名黑了下来。

    奚应芷没有说谎,可这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以他的骄傲和自尊,只够他问到这个地步了。

    若再死缠烂打下去,他做不到。

    心头一阵又一阵的复杂和疲倦升起,裴如璋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咬牙道:

    “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普通女子都有胆子和太后叫板,奚应芷,本王如此护着你,你很得意吧。”

    奚应芷顿时默然。

    见状,裴如璋心中这才气顺几分,走近奚应芷,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既然得意,那就一直得意下去,有本王在,谁也不敢叫你吃亏。”

    奚应芷仰头,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有什么话想脱口而出,却还是没能出口。

    “多谢王爷。”

    奚应芷声音甜丝丝的带着蜜意,虽不是裴如璋心中最想听到的话,却还是让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必说谢,跟着本王,日后你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两人无声久久对视着,直到守门的小厮轻咳一声,奚应芷才如梦初醒,垂头仓皇而逃。

    出了这样一遭,奚应芷也就将要跟奚松说自己身世的事情暂缓了片刻。

    只不过这件事终是萦绕在心头,到了黄昏时分,奚应芷鬼使神差地提了叠点心到佛堂去。

    一跨入院子,奚应芷便生出一丝恍惚。

    这儿实在太冷清了,整个奚府四处都塞满了堆起来的箱子,虽然上头挂着铁链和大锁,可瞧着还是喜庆无比。

    佛堂里却只有满地枯草,一入内,像是从一个喧嚣的世界立刻步入什么废弃的院子一般,让人飞快地生出一种割裂感。

    守门的婆子也不像别处的下人一般满脸喜气地憋着一股劲,反而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看见奚应芷进来,婆子蹭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恍惚了一瞬才快步跑过来,殷勤地接过奚应芷手中的食盒。

    “二姑娘怎的贵步临贱地,到咱们这来了,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何苦亲自过来,没得让这里的晦气沾染了您。”

    她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却没有把奚应芷往里头引的意思。

    奚应芷了然,掏出一角碎银子,“近日府上热闹,妈妈也去打些酒好生松快松快,一个劲地在这守着,憋闷得紧。”

    鲁婆子眼睛一亮,摩挲着手咽了几口唾沫。

    她素来有个爱吃酒的毛病,就是因为曾经误了事才被打发了来看着姚轻黄。

    如今因着手头紧,加上怕再度坏事,已经是许久没有吃过酒了。

    眼下奚应芷这话,可是给了她名正言顺吃酒的机会,鲁婆子若是再迟疑,那可就是不知好歹了。

    便忙满脸讨好地接过银子,讪笑着让开身子,“奴婢是不敢玩忽职守的,不过二姑娘既然这么说,奴婢领命。”

    说着又拎着食盒一路将奚应芷送到佛堂门口,这才放下食盒识趣地离开。

    等鲁婆子彻底消失,院子里更静了,荒凉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而像是梦中的幻境。

    “咳咳——”

    一声剧烈的咳嗽传来,奚应芷如梦初醒,伸手退开木门。

    里头姚轻黄咳得身子蜷缩,竭力捂着唇,咳嗽声还是透过指缝,一声接一声,仿佛要将整个嗓子都咳出来。

    奚应芷没有进去,等姚轻黄咳过劲顺气的时候,方才提着食盒走到她身边。

    “许久不见,夫人清减不少。”

    姚轻黄自己顺着胸口,缓过劲来听到这句话,勾唇嘲讽一笑。

    清减?她如今还算有个人样吗?

    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她还每日打水照一照自己的模样。

    可眼看着自己一日赛过一日地憔悴、苍老了下去,还没有一丝能够出去的迹象,姚轻黄就再也不敢照了。

    哪怕如此,她偶尔摸上自己脸颊,那极致粗糙的皮肤也足够让她心惊。

    更何况,奚应芷如此荣光焕发,更让她连抬头与她对视都觉得自惭形秽。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约莫是太久没说话,姚轻黄声音有些沙哑。

    “若是想来看笑话,那就自便。”

    奚应芷嘴唇微张,久久没有出声。

    那些话,她没有跟奚松说,那是因为有些事情,有些情感,奚松身为男子,其实很难设身处地地明白。

    就算奚应芷和奚应雪身份弄错了又如何?都是奚松的女儿,对他来说并无任何差别。

    不过是本就厌恶的女儿又多了一个让他更厌恶的理由,本就宠爱的女儿则更加顺理成章能成为他的掌上明珠了。

    至于旁的,她被错换的那十几年中遭遇的委屈、苛刻、不公,又该如何偿还和弥补?

    大抵是她的目光太怪异,姚轻黄蹙眉抬头,便对上奚应芷似是悲戚怆惶,又似是平静无波的神色。

    姚轻黄顿觉一阵莫名其妙,“你那亲娘不是正风风光光地为你忙前忙后吗,你好端端跑到我这来嚎什么丧。”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奚应雪。

    曾经她对奚应雪的确是失望的,可母女之情血浓于水,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她便开始惦记奚应雪在山东老家会不会受苦。

    这份惦记在见到奚应芷的无限风光后,更加浓烈起来。

    但见她脸上露出自嘲和示弱,“没想到你一个庶女会有今日的机遇,眼下你的好日子,已经是雪儿拍马都赶不上的了。

    你若是个聪明的,好歹提拔一下府中的姐妹,在外头落个仁善大度的名声,总好过人家背后指指点点,说你姐妹都是破落户。”

    奚应芷静静地听着,忽地意味不明地笑道:“夫人虽然为人精明算计,好歹有一桩长处,识大体全大局,从不为一己私利践踏奚府名声和脸面。

    可大姐姐却全然相反,肚子里揣着的只有自己那点子利益得失,只有自己眼前的畅快欢愉。她是你亲生,又被你一手教养长大,为何会长成这副性子,夫人想过没有?”

    姚轻黄沉下脸,“雪儿纵有千般不是,就凭她是嫡女,身上有我姚家的血脉。

    而你不过是个贱婢所生,你便一辈子不如她,就算登上端亲王妃的位子,也要永远被她压一头!”

    她神色刻薄恶毒至极,奚应芷忍不住笑了。

    她悠悠然走到窗前,看着屋中供奉的那尊菩萨像,语气幽幽地透着平和与诡异。

    “昨日范嬷嬷去端亲王府中说了一桩趣事,我听在耳中觉得格外滑稽,所以忍不住和夫人说个乐子。”

    姚轻黄下意识蹙眉,很是不耐听范云云的事情。

    哪怕如今奚应芷风光了,她也打心底看不起她们母女两个。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还能保持那么一丝优越感。

    奚应芷没管她的神色,自顾自道:“范嬷嬷说我出生时,她曾失手将一枚烧红的金棵子烫在女儿背上,烙了一个花生的红印子,只是可惜,我长大后,身上的伤疤无缘无故消失了。”

    姚轻黄原本不置可否的神情逐渐僵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素来疼爱奚应雪,小时候奚应雪洗澡更衣都是她亲手操办,奚应雪的后背心不正是有一个花生纹样的印子!

    彼时她只以为是胎记,未曾放在心上,范云云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难道?

    不,不可能。

    姚轻黄下意识地否认,“胡说八道,范云云是发癔症了,莫须有的事情也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奚应芷轻笑,“还是夫人看得透彻,范嬷嬷可不是发癔症了,竟然说大姐姐才是她的女儿,王爷该娶的人不是我,而是大姐姐。

    没想到她为了帮大姐姐,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若大姐姐是她的女儿,那夫人的女儿又去哪了呢?”

    她声音轻而悠长,在这静谧的佛堂,像是虚空中传来一般,飘渺得让姚轻黄心中发慌。

    奚应芷说得没错,范云云定然是为了帮奚应雪挣个好未来才撒这样的谎。

    可是,为什么?

    一直被她刻意忽视的违和此刻终于浮上心头。

    范云云为什么要对奚应雪这样好?

    自打她有印象起,范云云就对奚应雪鞍前马后,事事为她着想。

    虽然范云云曾经说过,是因着自己对她有恩,她才将奚应雪看作恩人来报答,可再怎么知恩图报也不可能如此踩着自己亲生女儿的尸骨!

    世上是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的,如果,如果她疼爱的压根就不是什么恩人的女儿,而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这个猜想实在太过可怕,姚轻黄浑身的骨髓都被这个念头给钻得嗡嗡生疼。

    “范云云在哪?”

    姚轻黄忽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盯着奚应芷,“我有话要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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