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蔑视除了来自于对她身份的轻视之外,还有他身为朝廷重臣对闺阁女子本身的蔑视。
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子,见了像他这样的朝廷官员,总是会被他身上的气场和威慑震得说不出话。
没想到这个奚应芷居然如此大胆,敢当众质疑甚至挑衅他。
当真是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厚了。
周尚书眯着眼,略微加重了语气,“这有什么难办的,你若觉得自己不知该如何,不如先行回府,董家姑娘的事情,我自会和董尚书当面解释。”
言下之意就是,他只和董家对话,奚家不够格,奚应芷这个奚府庶女,更不够格。
果真是周梦楠的父亲,哪怕伪装得更加妥善完备,骨子里的傲慢还是一脉相承。
奚应芷忍不住挑了挑眉,“周大人既然这么说,可是有把握日后绝不会有任何不利于董姐姐的传闻出现?
若是有,那便不再是周梦楠言语失当,而是周大人故意为之?”
周尚书脸色陡然一变。
这个小丫头好厉的嘴,他拿身份压她,她便直接将小女儿之间的口角矛盾上升为他和董尚书之间的朝堂倾轧。
这样的心思,难怪周梦楠在她手上屡屡讨不着好。
那也是个蠢的,既然知道斗不过,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取其辱?
眼下还把这把火烧到家中来。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被奚应芷如此巧笑倩兮地看着,他却有种和上位者对峙的压迫感,以至于语气都不自觉谨慎了起来。
“奚二姑娘设想的倒是周全,是本官疏忽了,董姑娘在府上受了委屈若是这么草草了事,于两家而言都是隐患。”
奚应芷听得忍不住笑出来。
这些当官的,果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无论说什么话,哪怕是这样自己打脸自己的话,都如此冠冕堂皇,丝毫不觉得汗颜和心虚。
她的笑几乎丝毫掩饰也没有,周尚书心头陡然火起,忍了一瞬才勉强脸色如常。
“奚二姑娘有何高见?”
奚应芷侧头一笑,“我没有高见,周尚书能官至二品,想来不至于连女子之间的口角都解决不了,小女相信周尚书的处置。”
虽是好话,却硬生生顶得周尚书一肚子闷火。
这个女子实在难缠,他再没了和她分个高下的心思,挥手示意周梦楠上前:
“方才你错怪董姑娘,一则犯了失察之错,二则犯了小肚鸡肠之错,还不向董姑娘道歉?”
周梦楠不是个蠢的,方才几句话的交锋,奚应芷的言辞之犀利让她愈发不敢小觑。
若只是她自己,她定然舍不了这口气,可周尚书都发话,她便不能不听。
若是由着奚应芷这么闹下去,让周尚书更厌恶自己还是其次,影响到周尚书在朝堂中的地位,连带着她自己也讨不了好。
所以哪怕心中既不甘又羞愤,周梦楠还是咬牙冲着董慧低头,“今日种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失察将一切怪罪到你身上,对不起。”
她一说完,周尚书不等董慧反应便快速截断话头,“董姑娘,你与梦楠相识多年,一场误会想必不会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吧。”
这话说得,好似董慧若是还要计较,就是她小肚鸡肠一般。
这老匹夫一句话不给人挖三个坑仿佛就不会说话了一般。
董慧局促地笑了一下。
周尚书给她的感觉跟她爹有些像,她下意识便矮了一头。
好在奚应芷在她身边替她接话:“既然是误会,董姐姐也该知道这误会的来龙去脉到底是什么,方才事出突然,这么多姐妹想必都没反应过来。
如今周尚书既然能主持公道,不如查清楚花盆为何突然碎裂,也好给莫名受冤的董姐姐和受了惊吓的姐妹们一个交代。”
饶是百般控制,周尚书眉宇之间仍是透出几分不耐。
偏偏方才还一愣一愣的贵女们这会醒过神来。
“奚二姑娘说得对,方才周梦楠怪罪到董姑娘身上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的是绿菊被毁若是不能给太后交代,我们都逃不了罪责。
如今既然周尚书既然来了,也该查清此事给我们一个交代。”
“就是,方才想污蔑人打的就是我们的幌子,眼下不说清楚就叫我们走,将我们当傻子耍弄吗?”
群情激愤,怒气一潮盖过一潮。
周尚书脸色一变再变,终是没忍住狠狠瞪了周梦楠一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没那个玩弄人心的本事,就别想着那别人当枪使,到最后反噬到自己身上,害人害己!
周梦楠也慌了。
她没想到,方才情急之下的几句话,竟然就让奚应芷抓住把柄,让她如此下不来台。
“诸位安静。”周尚书黑着脸伸手在空中虚虚一压。
“本官只是怕烦扰了诸位,这才提出让大家先行回府,事后无论如何本官都会查清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现在既然大家想亲耳听见,本官现在就将事情问清楚。”
他转身看向跪在院子中间的几个丫鬟,眸光威慑毕现。
“方才这花盆是你们抬过来的,真相如何,你们应该最清楚,还不老实交代!”
方才那个被周梦楠拉出来的丫鬟雀儿哆哆嗦嗦地抬眼看着周尚书,忽地连连磕头,“是奴婢方才绊到石头,一时不慎摔了一跤,这才将花盆摔坏,老爷饶命,大姑娘饶命!”
众人都没有吱声,只等着周尚书的反应。
周尚书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心虚,甚至做出一副痛心疾首、勃然大怒的模样。
“原来是你!你一时疏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竟然还不知悔改试图嫁祸贵客,来人,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董慧顿时怒了。
周尚书不来这一出还好,眼下推这么个丫鬟出来顶罪,几乎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其他贵女也都满眼隐怒,显然是觉得周尚书这一手,实在是脸都不要了。
可奚应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秦雪莹,又在众人看向她的时候飞快地收回视线。
“奚二姑娘,你说,周尚书如此处置,妥还是不妥?”
人群中有贵女问出声。
不知不觉间,众人隐隐有以奚应芷为首的趋势。
人总是拜高踩低的,而拜高踩低背后的深层次逻辑,其实就是慕强的心理。
奚应芷平日总是不显山不露水,众人不会主动招惹她的同时,也不会过多地将她放在眼里。
而这会她表现出不同以往的强硬,甚至敢于和周尚书打擂台,众人不自觉地便将她放到周尚书同等的位置中,情不自禁地追随听从。
诚然奚应芷并不想活在众人的视线中,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将话语权捏在手中的感觉比任人指责拿捏还是强上不少。
这会迎着众人期盼的眼神,奚应芷回过神浅浅一笑,“不拘到底是谁砸坏了花盆,只要周尚书说清楚这件事与咱们无关,日后也不会攀扯上咱们就好。”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贵女们是神色鄙夷而释然。
周尚书则是咬牙切齿,却又无言以对。
这个死丫头,看似一团和气,实则说话滴水不漏。
他都已经如此退让了,她还这么步步紧逼,黄毛丫头,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行了,是非之地,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别一会又碎了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又要赖着咱们。”
贵女们吵吵嚷嚷,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周梦楠被这番话气得双目喷火,死死捏着拳头才勉强克制着怒火。
奚应芷最后看了她一眼,心中慢慢猜度着,一面和董慧走在最后。
等到两人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周梦萧一直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人发觉了停下脚步才开口:
“方才我大姐姐失礼了,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没有接话。
周梦萧又闷闷道:“她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功利心太重,一沾染上权势就什么都顾不得,一门心思往上钻。”
她略微嘟囔了两句,很快就打住,“今日多谢你们为我说话,下次我做东宴请你们,必不让你们再受惊了。”
周梦萧说了这几句话,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一般,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奚应芷和董慧亦扯出礼貌的微笑,“周二姑娘言重了,些许小事而已,不必挂心。”
“周梦萧!你这个贱人,就是这么在背后抹黑我的吗!”
周梦楠忽然从一侧冲了出来,显然是一直跟着周梦萧,直到此刻听了这番话才忍不下去。
“什么叫我功利心太重,你有父亲庇护,自然什么都不必担心,可我呢!”
周梦楠双目猩红,写满愤怒、不甘、悲伤、委屈,以及深深的嫉妒!
“我没有亲娘了,亲爹一颗心偏在你身上,有也跟没有一样,你当着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万事都有人替你筹划,我却只有我自己!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什么资格替我说这些场面话!”
她鲜少有如此冲动激烈的时候,周梦萧习惯了她伪装的和善端庄,这会愣了一瞬才解释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奚二姑娘和董姑娘都是好人,我只是不愿她们和你生疏了——”
“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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