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璋眸光一凝,听得这个名字居然是下意识去看奚应芷的反应。
却见她脸上只是讶异,并无什么失落和沮丧,甚至在一瞬间的讶异过后露出了然,心下当即便是一松。
这样看来,奚应芷对梁羽压根没什么感觉,净是梁羽一厢情愿而已。
了了这桩心事,裴如璋心情瞬间愉悦了起来。
又见太后皱眉,看样子是压根没想起梁羽这个人来,便好心地提醒道:“梁术将军的小儿子。”
展太后想了会才将人对上号,登时脸色又是一变,“胡闹,一个外室子,哪里与你相配!”
话音刚落,奚应芷敏锐地觉出裴如璋周身温度低了许多。
身份一事在他心中素来敏感,偏说出这种话的还是展太后,自然更让他心中不快。
思及此,奚应芷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太后娘娘这话未免有失偏颇,梁少爷出身虽低,人却上进,有一身好武艺不说,如今在王爷麾下效力未来定会有一番好前程,如此年轻有为的少年英才,太后娘娘怎么能只看眼下?
更何况梁少爷人品端方,重情重义,若是缔结良缘日后必定会对妻子一生一世珍之爱之,对女子来说是难得的良配。”
她说着又去看裴如璋的反应,满以为这话裴如璋听了应该心情大好才对,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裴如璋脸色愈发阴沉得厉害,甚至看向她的眼神都能冻出冰碴子。
奚应芷:……
她哪句话说得不对吗?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展太后已经被这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住口,哀家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给哀家滚!”
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尖利,奚应芷被吓得哆嗦了一下,裴如璋立刻将她揽在怀中。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裴如璋气得脸更黑了。
他就该让她吃点教训,好明白什么样的男人才是真正能护住她的男人,而不是这样满口都是对别的男人的赞颂和夸奖!
可偏偏……
奚应芷眨着眼睛水汪汪低看着他,像是清晨的荷叶上低下的晨露,在水面上砸开一圈圈的水波。
他发现他居然狠不下心,做出任何有可能让奚应芷蹙眉不虞的事情。
然后,裴如璋就更气了。
他还记得在京城长街第一次见面,奚应芷战战兢兢,嘴巴跟抹了蜜一样什么好听的话不要钱地往外丢。
那时他便觉得,养一个这样的女子在身边倒也不错。
可如今他的确要娶她为妻了,可她哪还有一开始的温顺乖巧,分明是个装乖的小狐狸!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女子,他就,他就……
裴如璋咬牙切齿地盯了她半晌,也没想清楚就要怎么样。
只得依着自己本能的反应将她护得严严实实,一腔怒火直冲着展太后喷了出去。
“太后娘娘要耍威风尽管回慈昭殿去,本王不是景和帝那等自小学了仁义礼智信的君子,没有那等看人羞辱自己的女人还能维持风度的君子风范。
若惹急了本王将你扔出去,太后娘娘可别怪本王不给你脸面。”
他活这么大,从未对展太后表露过如此凶狠暴戾的一面,以至于展太后震惊之余,更添十足的愤怒与伤心。
“你,你怎么能这么跟哀家说话,哀家可是你的亲娘!”
屋内众人脸上都闪过慌乱,裴如璋却丝毫动容都无。
说来也是可笑,少年时期,他在展太后面前百般别扭,却又满是讨好恭敬,为的就是让她承认自己的身份。
仿佛这样就能够证明他不是带着不堪出身的孩子。
可那时的展太后对他慈爱中带着疏离,每当裴如璋旁敲侧击地提及父亲母亲,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未给过裴如璋一个正面的说法。
可如今,她屡屡将母亲的身份挂在嘴边,裴如璋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渴望得到她承认的心境了。
大抵也是因为,展太后现如今说这话,并不是出于纯粹的母爱,而是参杂着利益吧。
他已经得到了更加珍贵的感情,也就不需要这份参杂着利益,让他悲伤厌恶大过希冀的母爱了。
“太后娘娘魔怔了,尽说些胡话,本王生父早逝,母亲亦殉情而去,父母的坟墓都在潼关,待我成婚后,自会带妻子回潼关祭祖,拜见父亲母亲。
普天之下,与本王有关的不过这四人而已,旁人于本王来说都不过是泛泛之交。”
展太后浑身一震,全然没想到这样冰冷无情的话会从裴如璋口中说出来。
“你说这话,就不怕遭报应吗?”
裴如璋面无表情地与展太后对视。
奚应芷靠在他怀中,只能看见他小半张平静的侧脸,可他温热的胸膛。
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裴如璋这会似乎是很伤心的样子。
“本王早就遭过报应了,所以才会早早父母双亡。坊间传言说得没错,本王命硬,刑克双亲。
太后娘娘福寿绵长,不该和本王走得太近。请太后娘娘立即回宫,万莫误了凤体!”
说着他也不等展太后反应,径自拉了奚应芷往后院而去,将其余几人就这么晾在这里。
奚应芷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裴如璋见状放慢了脚步。
奚应芷这才气喘吁吁道:“你不管展姑娘了吗?”
裴如璋下巴微微抬起,“只要她不想走,没有人能在端亲王府带走她。”
语气里透着十足的骄矜,奚应芷顿了一刻,才领悟了他的意思,配合地赞了一句:“王爷威仪无边,小女佩服。”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说完这句话,裴如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看了不少。
侧头瞥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默了默才问道:“那梁羽在你心中真就那么出色?”
说完这句话,裴如璋心头立时就懊恼起来。
这话不该问的。
可不问,又梗在他心中直让他膈应难受至极。
奚应芷没听出其中的蹊跷,毫无城府地点头,“梁少爷虽然出身不高,可为人重情守诺,而且梁术将军忠勇为国。
他的生母我也是见过的,性情温和很好相处,若是和展姑娘成婚自然算得上一桩良缘。”
说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裴如璋僵着脸站在原地,眸光阴森森地透着十足的压迫和滞闷。
“你怎么了?”奚应芷偏头,眸光满是不解。
“那你呢?”
“什么?”奚应芷没听清他的话,回身往他面前走了几步,侧头道:“我怎么了?”
裴如璋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别开视线,“没什么,你若是觉得梁羽和展诗可堪相配,本王便成全那丫头。”
奚应芷被他绕开了注意力,思忖片刻道:“可是,也该问问梁少爷的意思吧。”
裴如璋眉毛一拧,奚应芷眼儿眨眨:“王爷也觉得他身份卑贱,被展诗看上便该感恩戴德?那我呢?”
这下轮到裴如璋语滞了。
他心中自然是这样以为的,倒不是为了什么身份家世。
展诗再怎么不好也是他的表妹,他的表妹看上什么男子,难道对方还敢推脱不成?
可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他含糊了一下,“本王问问他就是了。”
奚应芷定定地看着他,直到裴如璋心虚地移开视线,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王爷觉得梁羽是会同意,还是会拒绝?”
裴如璋没说话。
奚应芷垂眸轻声道:“王爷定然是觉得身份低的人面对贵人的示好,只能无条件地答应,若不然就是不识抬举。”
裴如璋哑然,他想说他不是这样以为的,可在展诗这件事上他表露出来的态度又明明白白就是这样。
“那王爷觉得,我答应和王爷的婚约,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有朝一日王爷权势不在,我是会陪着王爷共度难关,还是另择高枝?”
微风拂过,吹得两人宽大的衣袍交织在一块,发出暧昧的摩擦声。
细小的声音越发显得院子里静谧如沉水。
与这片静谧相反,却是轰隆隆的雷声在裴如璋胸膛处炸开。
他忽然就明白他一直以来问不出口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了。
“你答应和本王的婚约,自然是因为你深爱本王不能自拔。”
裴如璋目光灼灼,盈满欣喜和自得。
他向奚应芷求亲的时候,正是他被削了亲王王爵的时候,奚应芷还肯答应,自然是为了他这个人。
是了,他早就知道的,这个小丫头看似性子绵软万事都随遇而安,可那是她不在乎。
真遇上在乎的事情,是分毫也不肯让的。
似婚姻这种终身大事,她又怎么会随便妥协,那定然是她心中最真的选择。
这个问题他一直不敢问,这会得到了答案,却有种让他被横财砸了脑袋的惊喜和眩晕。
“本王知错了,方才的话是本王不对。”
他虽是认错,眸光却亮晶晶的,“本王会问过梁羽的意见。”
不过他同不同意都不重要。
展诗嫁给他,一来消了展太后乱点鸳鸯谱的心,日后少些折腾。
二来他们两人凑到一块,梁羽也少来奚应芷面前献殷勤。
两全其美之事,自然是只能成不能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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