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点,沈光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套房。
这套房子是他名下唯一的房产,老婆孩子进去后,他就蜗居在这套小房子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跟沈家断绝了关系后,过惯了有钱人生活的沈光辉一时间很难适应新的生活。
为此,他在卖了名表名车后,继续维持了几个月的光鲜生活,便彻底一无所有。
但他现在没了指望,可生活还得继续。
为了活着,沈光辉只能去找了份工作。
他现在在一家超市里当后勤主管,沈家是靠开超市发家的,他对管理超市也有一定经验。
这份工作对他而言并没有难度,经过前期两周的磨合,现在也能将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条。
但工作都免不了劳累,沈光辉自从上班后,就像是被榨干了精神气的牛马,每天回到家里都累得不行。
沈光辉脱了衬衫,刚准备去洗澡,就听到门铃响了。
嗯?
沈光辉有些狐疑,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
他今天也没有叫小姐上门服务啊
走到门后,沈光辉打开猫眼瞄了眼,瞧见站在门外的沈禾,沈光辉眼睛都亮了。
他飞快拉开大门,生怕沈禾扭头就走。
“沈禾,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看看?”
“快进屋来。诶,爸爸不知道你今天要过来,都没有准备茶水跟水果,你喝点什么,我现在去给你弄。”
这人啊,一旦有了地位权势,路边的野狗见到了也得夹着尾巴低头。
沈光辉如今见了沈禾,就是那路边欺软怕硬的野狗,对她的态度一改从前,热情得过了头。
他甚至还逼自己勾起了一抹慈爱的微笑,努力展现他那虚假的有些恶心的父爱。
沈禾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并没进屋,站在门外长话短说:“明天上午,我会带着奶奶回老家。”
顿了顿,沈禾说:“我过来就是告知你一句。我已经找到了人证,还拿到了铁证,足以证实我奶奶年轻时出轨一事,根本就是沈振坤的构陷。”
“但凡你还残留着一丝一毫的良心,你也该我们一起回去,向乡亲们道出当年的真相。”
闻言,沈光辉满面的慈笑,瞬间化作无声的沉默。
“这”
沈光辉踌躇地搓了搓手,惆怅迟疑地说:“我若说了,那不就是承认我是个嫌贫爱富,嫌弃亲娘的白眼狼?”
沈禾挑眉,“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白眼狼行为。”
沈光辉更加沉默。
“话我已经带到,去不去是你的事。”
说罢,沈禾扭头就走。
对沈光辉,她是没有半点感情的。
但沈光辉到底是奶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条生命,是奶奶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
奶奶不说,但奶奶心里肯定最希望沈光辉能亲口给她证明清白。
至少能证明,她的儿子,还没有完全泯灭人性。
沈禾走后,沈光辉在客厅里枯坐了半宿,直到过了零点,才回房找到一个旧钱包。
那钱包是他少年时用过的第一个lv钱包,是沈振坤送给他上高中时的礼物。
钱包上的皮面早就破了皮。
沈光辉打开钱包,抽出一堆没用的会员卡,在卡片袋最内层中,找到了一张被过了塑的老照片。
照片拍摄于沈光辉四岁那年,他穿一件军绿色的长袖衬衫,戴着一顶五角星帽子,坐在一个木头做的小车车上。
年轻时期的苏锦,扎着两个麻花辫站在他的后面,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们的身后是老家的土砖房。
照片是黑白色。
苏锦的容颜年轻得有些不真实,照片上的小孩子也陌生得让沈光辉认不出来。
他反复摩挲照片,记忆飘的有些远。
其实,沈光辉对童年还有一些印象,他还记得这个木头坐的小车车,那是苏锦托村里的老木匠给他做的,用五斤猪肉换的。
那会儿,一斤猪肉八毛四,五斤猪肉能吃很久很久了。
沈光辉握着照片在床边坐下,暗自点燃一根烟, 半宿未眠。
翌日大清早,沈二叔跟沈三叔来到了九星别墅。
二叔肩上拎着一只包,那里面装的是一些信件。“沈禾,这些信件是我们整理仓库老物件时发现的。”
二叔将单肩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了十多封早就斑驳的旧信件。
沈禾接过信封,见那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但看得出来字迹稚嫩,非常潦草。
而信件的落款人是——
王大军。
“王大军是谁?”宋敬呈不知何时来到了沈禾身后,他拿走一封信看了起来,看完,不确定地说:“是当年帮沈振坤害奶奶的那个人?”
“是他。”
二叔说:“我们拆开了其中一封信,发现王大军在信中敲诈父亲,要求父亲给他寄钱。”
“我们猜测,王大军大概是在用当年那件事威胁咱父亲。”
绝对是这样了。
沈禾将信件全部放回袋子,她说:“信件我稍后会细看。”
想到什么,沈禾抬头看向三叔,问他:“这些东西都是把柄,按理说沈振坤应该会销毁”
转念一想,沈禾就有了结论:“这些东西,都是老夫人暗中收集的吧。”
闻言,三叔面露尴尬之色。
二叔摸摸鼻子,眼神胡乱地飘,心虚地说:“我们兄弟其实也这么想的。我们怀疑,母亲在撞破父亲出轨之后,就怀疑他的为人了。”
“这些东西,恐怕是母亲花钱收集到的罪证,但不知为何最后没有揭露父亲的真面目。”
还能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两个孩子,为了沈家的名誉,也为了粉饰太平,替自己破碎不堪的婚姻铺一张遮羞布。
当真是可悲又好笑。
在对待婚姻跟丈夫这方面,钟娉婷还是不如苏锦有魄力,没有当断则断的魄力。
“二叔,三叔,也麻烦你们陪我一起回老家当个见证。”
两兄弟对望一眼,纷纷颔首说:“我们亲自来送信,就是打算跟你们一起回老家,当着乡亲的面澄清苏阿姨的冤屈。”
“嗯。”
“对了,苏阿姨呢?”他俩来了好几分钟,迟迟没看到苏锦的身影,难免感到奇怪。
沈禾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奶奶去理发店盘发了。”
都要坐私人飞机回老家了,苏锦大清早就爬了起来,说是要去做美甲,盘头发。
要打扮得洋气时髦,一回村,就得让村里人知道她衣锦还乡了。
对此,沈禾虽然无奈,却也开心。
奶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日子过得随心所欲点,才能长命百岁啊。
临近中午十一点,马凯才开车将苏锦送回来。
车门打开,苏锦一下车,就将沈禾他们几人当场看呆。
苏锦将她那头仙飘飘的鹤发染成了洋气的红色,脑后的红发编成一缕缕的细辫子,辫子盘成一团,中间别了一颗珍珠做点缀。
头顶的红发,则被打得蓬松张扬,像是刚被烧蓬松的芦苇顶在头顶上。
她还染了黑色的美甲。
苏锦穿一身中式香云纱旗袍,搭配这样的发型,往哪里一站,浑身上下写满一句话——
老婆子我,可不好惹。
宋敬呈一点都不敢笑,只能把脸颊扭到一旁,张大嘴用力活动腮帮子。
二叔跟三叔则直接成了哑巴,面面相觑。
沈禾的接受能力最好,她只短暂地愣了一瞬,便走过去挽着苏锦的胳膊,一顿彩虹屁输出:“奶奶,你今天这个发型真是洋气。”
“回头,我带你去我公司开个直播间,你就专门给网友讲养生之道,我一定将你打造成网络红人。”
苏锦非常心动。
转念一想,又摆手说:“算了算了,养生之道因人而异,不能随便乱讲。”
身为医者,苏锦十分严谨。
同一套养生法,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是不同的效果。
真正的养生之道,可是一套深奥的学问。
“行了,人都到齐了,我们可以出发去机场了。”沈禾一声令下,马凯跟谢晋他们赶紧回屋里去拎东西。
要回老家了,沈禾跟宋敬呈采购了许多要送给父老乡亲的礼物。
东西很多,马凯他们三人来回跑了好几趟,将三辆车直接塞满。
苏锦站在沈禾的身旁,时不时地朝路边张望。
注意到苏锦的动作,沈禾思考要不要找人去将沈光辉绑回老家。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靠在门岗外面。
宋敬呈这套别墅原本是总统夫人的公馆,这条路是私人道路,门岗设在三百米外。
所有外来车辆都只能将车停在门岗外面。
出租车掉头就走了,留下沈光辉拘谨地站在原地。
看到沈光辉,苏锦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老马,叫门岗那边给沈先生放行。”宋敬呈发了话,马凯赶紧打开对讲机吩咐门岗给沈光辉放行。
沈明礼跟沈季安看到沈老大,表情也有些惊讶。
他们都以为沈光辉不会跟着回老家的。
沈光辉来到别墅大门口,见人都在,他有些抬不起头来。“我”
沈光辉走到苏锦面前。
沉默好半晌,才说:“我想跟您一起回老家去看看。”
苏锦冷哼,对沈禾说:“出发吧。”
沈禾点点头,“都走吧。”
沈禾跟苏锦同乘一辆车。
宋敬呈与谢晋在第二辆车上,沈家三兄弟则坐在第三辆车上。
三辆车隔开几分钟出发前往机场,于下午一点在青市机场汇合,坐上了私人飞机。
飞机直冲云霄,待飞行平稳,沈禾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卧室睡了。
苏锦第一次坐私人飞机,看什么都很新奇,宋敬呈自然全程作陪。
怕苏锦无聊,宋敬呈甚至提前准备了一副麻将。
但苏锦却说:“打什么麻将啊,两个小时就抵达渝城了,你给我多拍点照。”
苏锦说:“多拍点儿,回去给咱村那群嘴碎的婆子们都看看。”
宋敬呈忍笑,“行,奶奶你自己摆姿势。”
苏锦便垮下脸来,语重心长地教育宋敬呈:“现在当男朋友和老公的,都要会拍照,出门旅行才开心。”
“不会拍照的孙女婿,减分!”
宋敬呈赶紧指了指靠窗的沙发,真诚地建议:“奶奶,你坐这儿,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窗外。”
苏锦这才满意,赶紧配合宋敬呈的提示摆好姿势。
“稍等,我让他们送杯酒来,高脚杯的拍出来更优雅。对了,奶奶是要红酒,还是白葡萄酒?”
苏锦说:“红酒,那群老婆子也就知道个红酒,说电视里的有钱人都喝红酒。”
“给土鳖看的照片,就要拍得土豪土豪的。”
很有道理。
咔咔咔,宋敬呈忙得像个陀螺。
沈家三兄弟坐在一起,见宋敬呈像个马前卒伺候着苏阿姨,一时间都心绪复杂。
宋家的家主,竟然也有今天。
飞机快要降落时,沈禾才被宋敬呈叫醒。她见宋敬呈沉默得很,便问他:“你怎么了?”
宋敬呈将这一路的经历分享给沈禾听,讲完,宋敬呈感慨道:“爱拍照的女士,都好恐怖。”
“老婆。”自从结婚后,宋敬呈就很喜欢喊沈禾。
他搂着沈禾的腰肢,问她:“你爱拍照吗?”
“我不仅爱拍照,我对拍照的技术要求还很高。”沈禾吓唬宋敬呈:“我比奶奶还要恐怖。”
宋敬呈沉默起来。
“你们搞美术创作的艺术家,按理说审美水准很优秀,应该都会摄影吧。”
“那是两码事。”画笔没有女孩子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
沈禾心情不错,抱着宋敬呈的脸颊亲了亲,她说:“我老家山上有一种果子,到了九十月份就会炸开,自然炸开的果子特别甜。”
“这次回去,我带你进山去摘果子。对了,你不是喜欢喝蛇汤吗,我再去捣几个蛇窝,给你抓蛇吃。”
“幸运的话,还能掏到几窝蛇蛋。”
宋敬呈:“村里的娱乐项目都这么生猛吗?”
徒手捣蛇窝,掏蛇蛋?
沈禾一本严肃地点头,吓唬宋敬呈:“大山里面的孩子,都这么长大的。对了,凡是入赘到我们村的女婿,都得进山抓一条大王蛇孝敬岳父母。”
“你有信心吗?”
宋敬呈当即戳破沈禾的谎言,“别逗了,你们老家那边不是大王蛇生活的区域。”
“再说。”宋敬呈敲了敲沈禾的额头,他说:“别吓我,我在非洲战场九死一生的时候,你还在村里玩泥巴。”
沈禾差点忘了宋敬呈也是摸过枪,射过箭,在枪林弹雨里走过的人。
笑谈间,飞机平稳降落在渝城国际机场。
时候尚早,他们直接坐车回了村子。
回村的路虽是宽阔的水泥路,但山路多弯绕,抵达村子时,沈光辉已经吐成了废人。
反观宋敬呈,倒是兴致勃勃,一路都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沿途的风景。
隔壁的张大伯知道苏锦他们要回来,提前将沈禾家的房子打扫了一遍,还盛情邀请他们全部去家里吃饭。
苏锦跟张大伯家关系最好,这些年比邻而居都互相帮衬,也就没跟他们客气。
苏锦带着这一群人,拎着一堆礼物去张大爷家里做客。
当张大伯问起这些人都是谁时,苏锦介绍的比较简单,她指着沈光辉他们仨说:“这三个,是你振坤叔的三个儿子。”
“啊?”张大爷愣了一瞬,他指着最年长的沈光辉,语气惊讶地说:“那这个就是光辉哥?”
苏锦:“嗯。”
张大伯便走过来一把握住沈光辉的手,他说:“光辉哥,我是大力,小时候咱们一起滚过铁环,你还记得吗?”
“我家现在还有咱俩小时候一起骑木头车,滚铁环的照片呢!不过,照片都被虫咬了,都坏了。”
沈光辉早就不记得张大力了,但他记得木头车。“还有一点印象。”
沈光辉干巴巴地说:“这些年,要多谢你们一家对我妈的照顾了。”
听到沈光辉这一声妈,苏锦情绪不见起伏。
她对沈光辉并无期待。
这狗儿子肯跟他回老家做个见证人,只能说明他还有一点点良知。
当然,也许沈光辉根本就没有良知,而是忌惮沈禾跟宋敬呈权势,不得已才跟着来。
张大力跟沈光辉寒暄了两句,就看向了宋敬呈。“这小伙我知道,宋先生,苗苗的老公,是吧!”
“张博上回还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苗苗的男朋友是个高个子好相貌的成功人士!”
“果然是个高个子,好相貌的孩子啊!”
张大力赶紧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宋敬呈,“小宋啊,这是我和你大娘为你俩准备的结婚红包,快收下!”
红包很厚,里面的数额不少。
想来,也是为了感谢宋敬呈上回帮他们孙女转院的事。
宋敬呈吃了一惊,但见苏锦跟沈禾都在对自己点头,便双手接过红包。
想了想,宋敬呈真诚地说:“张伯,伯娘,等我跟沈禾办婚礼,一定派车来接你们去吃酒席。”
“这红包,我就收下了。”
张大力闻言笑得直咧嘴,“那行,我跟你伯娘就等着。”
见过邻居后,苏锦就在张家坐下,跟张大力的媳妇聊天。张大力则带着几个张家兄弟一起在厨房里做饭。
沈光辉几人则在帮马凯他们将礼物全部搬进沈禾的家。
沈禾大学时赚到第一笔钱,就给了苏锦,让苏锦请施工队推倒了老房子,在原来的地基上修了一栋小洋楼。
洋楼三层高,很有设计感,更像是一栋建在山脚下的民宿。
宋敬呈认真打量眼前的别墅,一眼就认出这是沈禾的设计作品,他试探问道:“这不会是你设计的第一件作品吧。”
“你说对了。”这还真是沈禾自主设计的第一件作品。“我从小就想挣钱,挣大钱,给我和奶奶建一栋漂亮的大房子!”
这里是沈禾成长的地方,也是她梦想诞生的地方。
她告诉宋敬呈:“等我老了啊,我也要常回来住,每年寒暑假,就带着我孙子孙女们下河捕鱼,进山抓蛇!”
宋敬呈:“我们一起。”
还没到饭点,宋敬呈对沈禾说:“陪我在你从小长到大的地方转转吧,吃了饭再回咱家慢慢欣赏。”
“好啊。”
沈禾带着宋敬呈在屋子周围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跟他介绍自己小时候爬过哪棵树,被哪户人家的公鸡啄过腿
最后,沈禾带宋敬呈来到了沈家门口的大鱼塘。
望着眼前这片鱼塘,沈禾不禁抓住宋敬呈的手,她说:“上一世,我奶奶就躺在这鱼塘里,等张大伯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浮起来了。”
宋敬呈知道苏锦上一世的结局。
忍了这么久,直到此时触景生情,沈禾才问宋敬呈:“我奶奶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当得知苏锦是唯一能救治宋敬呈怪病的苏苗神医后,沈禾就对奶奶的死因产生了怀疑。
“上一世,穆霆蕴大概是发现了谢惊鸿的存在,知道了穆家跟we集团背后的勾当,他彻底乱了阵脚,便迫切地希望你能早些死掉。”
“你死了,即使穆宵想要扶持谢惊鸿,他也还有你跟宋氏企业当靠山。”
“要让你死,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苏苗神医。”
沈禾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池塘水,又说:“我还记得,奶奶去世的前几天,给我寄来了一些土特产。”
“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个安神养胃的药方。因为我那时工作繁忙,不好好吃饭伤了胃,她就让我按照那药方去买药材。”
“但我将药方给了穆霆蕴,托他去帮我买了。”
沈禾并膝,弯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哽咽地说:“是我一时偷懒,让穆霆蕴发现了奶奶的真实身份,间接害死了她”
“宋敬呈,奶奶是因为我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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