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四年,霍晚绛再次诊出有孕,与她前世怀上凌念的时间一样。
不出意外的话,这胎是个男孩,且会在次年三月出生。
但愿这个孩子也和上辈子的念儿一模一样。
凌央登基近四载,后宫却只有霍晚绛一人,膝下更是只得凌曦这一个公主。
太子乃国之根基,晋武早年便是因久无子嗣致使藩王谋逆不断,直至而立之年,纳卫太后进宫,方平息一切声音。
有晋武前车之鉴,群臣眼见凌央快二十二岁,却并不急于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不是请奏他广开后宫,便是明里暗里弹劾霍晚绛善妒才令后宫空置,进言之人全被凌央一一敲打回去,渐渐地也没人敢惹他。
他只要一个太子足矣,且只要霍晚绛诞下的太子。
他就要给霍晚绛明目张胆无人可及的偏爱,他要做名垂青史的明君,要做大晋中兴之主,更要做帝王中第一深情。
好在霍晚绛顺利怀上第二次身孕,成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同时令他惊喜的是,霍晚绛的哑症也在这年彻底治愈。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十几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霍晚绛会说话后的声音有多好听。
温峤的医治手法与秦老怪多有不同,见效也更快。
凌央依稀记得,前世他问过一嘴,霍晚绛只说那时秦老怪力不从心,给她配药施针之余,多让她自己勤加练习发音。
而温峤呢,从未让她念过什么奇奇怪怪的口诀。
凌央大喜,直接提拔温峤为太医署院首,赐宅,赏千金。
……
椒房殿。
半夜,凌央又从梦中惊醒。
自从霍晚绛怀上这一胎,他欣喜之余,难免坐卧不安。
他常梦见前世她怀凌念时的情形。
大雪纷飞的雪夜,她却被他强硬地关在椒房殿,每天只能盯着窗外一角的天空发呆,生不如死。
偏偏凌念是三个孩子当中最折腾她的那个,她孕吐严重,加上郁郁寡欢,头发一掉一大把,且几乎一进食就吐得干干净净,在榻上佝偻着腰身,吐出胆汁也是常有之事。
她消瘦得骨瘦如柴,却要挺起硕大的孕肚,仿佛稍有不慎,就能将她脆弱的脊梁折断。
随后他看到她打开了空食盒,万念俱灰,一头撞在柱子上。
对于卫骁助她出逃之事,凌央很早就释怀了。
那时的她,能活下来都是大幸,他不怪她,更不怪小舅舅。
他只恨自己。
凌央兀地坐起身,寝殿内月华如水,他冒了满身冷汗,更是几近窒息,只得大口喘息。
梦中最后一幕停留在她前世“难产而亡”的场景,耳畔还不断萦绕着神秘古老的巫祝祭歌,那分明是春和景明的时节,凌文玉的世界却只剩一片灰烬。
她的“死”,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一场火,烧断了他对人间最后的眷恋。
即便重生,再梦到此情此景,依旧疼得他撕心裂肺。
“阿央,你又做噩梦了么?”
霍晚绛也被他惊醒。
她的声音比月色还轻柔,凌央因双耳发鸣,落进他耳中,闷闷的,微弱的。
像溺亡之人浸在水中时听到外界的呼唤,又像她的灵魂自前世传来的音讯,更像她在曦和二年被他亲手装进棺柩后的一声叹息。
凌央泪流不止,几乎用尽全力抱紧了她,揉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对不起……对不起……”凌央失神呢喃,“阿绛,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丢下我。”
一说话,眼泪便坠得更厉害。
霍晚绛迷迷糊糊:“阿央,你怎么又说起这种糊涂话来了?”
她会说话后,他便一直央着她唤他“阿央”,他说他很喜欢。
偶尔,她也会在外人面前叫他陛下,又或是叫他文玉、玉郎……总之,都是他极其喜欢的称呼。
凌央这才反应过来,他又一次惊扰了她的好梦。
她还在孕期,他却噩梦不断,反反复复害她半夜惊喜,对她很不好。
凌央一边不住致歉,一边掀开被子便要朝外间走:“阿绛,我不能再和你同寝了,我总惊扰你,对孩子不好。”
霍晚绛从背后保住他。
这回,耳鸣之症消失,她的声音也清晰了,素手抚过琴弦时那一段,清亮悦耳:“你别走,我再同你说会儿话。”
凌央坐回到床边。
霍晚绛把脸贴在他后背:“你告诉我,你做的什么梦啊?”
凌央身体一僵。
那些不是梦,是他切实经历过的一生。
他长叹一声,方转过身,捧住她的小脸道:“我梦见你不要我、不爱我了,我有脑疾,你别搭理我。阿绛,时候还早,睡吧。往后我都睡在外间榻上,直至你生产。”
霍晚绛低眉浅笑:“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呀?”
凌央有些委屈:“可你真的……不说了,阿绛。”
他在霍晚绛眼皮上落下一吻。
霍晚绛百思不得其解,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说过一次这样的话,有过一次这样的想法。
为何怀上第二个孩子以来,凌央总是这般患得患失呢?
罢了,他一直都是她看不透的模样。
曦和五年三月,霍晚绛于椒房殿产子。
纵使今生所有事情的走向都为凌央所掌控,可他还是放心不下,生怕霍晚绛一个想不开,又假死一次骗他。
是故他一早就守在产房外。
这次协助她生产的女医依旧是他多年心腹,卫骁也远在北郡办事,温峤更不敢再给她喂假死药。
凌央不信她还能再跑一次。
好在这回他虚惊一场。
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婴被递到他手里,而霍晚绛也在殿中安心休养。
这个孩子也和念儿一模一样。
凌央心生欢喜,凌曦、凌念都已经降生在这一世的人间,他和阿绛的子女中,就只剩最小的一个公主凌陟君了。
他愿意等,他和阿绛还有的是时间。
……
曦和五年冬月,卫骁自北郡归来。
他同时带来了一个匈奴人的头颅,用凌央千叮咛万嘱咐的食盒装好的。
自从凌央登基后,卫骁便萌生了戍边之意。朝中仍是各家制衡之态,凌央的制衡术甚至比晋武玩得还要老辣,以霍卫两家外戚分庭抗礼。
同时卫骁也在为卫家担忧,晋武一朝的劫难他们挺过了,那往后呢……
霍霆在七月时便自请罢官返乡,凌央暂未准允,却令卫骁也萌生了退意。
但卫骁向凌央提及此事时,凌央却要他先去北郡做一件事。
凌央给他的青莲纸上,画了一个匈奴人,叫作呼延巴莫,不过是单于众多儿子中默默无闻的一个。
“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患。眼下晋匈休战,边关多贸易往来,还请小舅舅多加留意,一但他露面,格杀勿论。”
卫骁当时满是疑惑:“陛下怎知他必成大患?”
凌央只笑道:“他虽为异族,可他精通晋匈双语、可书晋文,更熟读各类兵法。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的狼子野心可不止是单于位,更在晋土。趁他势弱,快刀斩乱麻,永绝后患。”
“还有一人,云中李氏族人,李怀,此人亦不能留。”
“朕交代的事,小舅舅尽管放开手脚去做。”
于是卫骁暗中带着几百军士北上云中。
当初策划巫蛊之祸时,卫骁和卫后一致认为可用矫诏之兵成事,却遭到了凌央坚定的拒绝。
凌央十二岁找他议事那年,舅甥二人便开启了阴养死士之路。
到征和末年,死士人数已有三千之众。
这么多死士加上武库的兵刃铠甲,百里外甘泉宫中的晋武想不死都难。
卫骁犹记得十七岁的凌央弑父那日的情形。
晋武在他手下断了气,临死前竟是万般欣慰地道了句:“凌文玉,如此,你才像朕的儿子。”
晋武一向嫌弃凌央软弱,可卫骁知道,软弱不过是凌央的表象。
凌央收回剑,轻笑道:“孤是卫氏子,非汝之后。”
参与政变的三千死士事后并未被编入卫家军中,凌央直接将他们收为一支特殊的军队,唤作暗庭,直接听命于天子,交由他卫骁掌管。
卫骁知道,凌央对他的信任无人能及。
随卫骁北上云中的就是暗庭军。
李怀好杀,直接佯装他酒后溺水而亡;可这呼延巴莫,卫骁带着人在五原待了整整一年才碰着。
卫骁回长安时,太子都八个月大了。
他从北地带回两匹上品小马驹献给霍后,这两匹马可谓无价之宝,怕是能买下两座城池,霍后自然高兴。
除此外,他还抱回两个同太子差不多大的女婴,长安各家闺秀纷纷心痛不已:卫大司马外出一载,竟然就成婚生子了?
卫太后闻说此事,也吓得出宫回卫家探望。
得知是他捡回来的女婴,卫太后才悬下心,眼见他年岁不小,决意给他赐婚。
卫骁却神神秘秘道:“阿姐,我有心上人了,不必指婚。”
卫太后:“哪家女郎?”
卫骁:“在云中城结识的,是个平民女子。”
卫太后沉默半晌:“也好,只要你喜欢,哀家就同意这门亲事。霍霆欲辞官返回河东隐居,他那儿子注定不成气候,文玉又重用你,有朝一日卫家仍会回到独大的局面……直至太子成人,新外戚才会登台,哀家却一直担忧卫家熬不到那个时候。可你既然娶平民为妻,文玉也能打消些顾虑。”
卫骁想了想,没有反驳她。
……
半月后,大司马卫骁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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