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司马的婚事可是长安头等大事。
霍晚绛很好奇,听闻卫骁与其妻在云中结识,虽带回长安半个月了,却还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呢。
正好,凌央要带着她和一双儿女,以及霍舟这个小不点,前去卫家喝喜酒。
她趁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看一看新娘子。
说到霍舟,霍晚绛就不由想起几月前叔父辞官一事。
凌央没有同意,为此,叔父还愁了几天。
霍晚绛去霍家探望他时,他拉着她的手,满脸愁容,语重心长交待了一番。
大抵意思,他还要硬着头皮做几年大将军,等他真正退隐那日,希望她往后能护住霍家满门。
大哥是个不成器的,这些年来在朝中官阶不上不下,庸庸碌碌,根本比不过薛逸姬无伤等后起之辈,叔父彻底不指望他了。
霍晚绛将叔父的教诲谨记于心。
叔父或许是出于好意,提醒她莫要全心全意信任凌央,以至于日后与凌央沦为另一对晋武卫后。
卫家有卫骁这个顶天立地的后辈,子嗣兴旺,还有无数门客、故吏,尚且能屹立不倒,可霍家呢?
霍晚绛口头是答应了,但心中隐隐觉得,凌央和她,应当不至于此。
他们和别的帝后是不一样的。
她想得很开,若真有那日,念儿不必弑父留下骂名,她会亲手杀了凌央。
两个人到泉下再互骂,这样也挺好的。
霍晚绛回宫后对此事只字未提,凌央却是一眼看出了她的心事,直接点破了叔父对她说的话。
他怎么能对万事都了如指掌到如此地步?
霍晚绛吓得发抖,凌央却抱住她,轻声向她保证:
“大将军乃比肩伊尹管仲的贤臣,中兴大晋,必不能少了他。但你放心,再过几年,我会允他老人家回河东养老的。”
“不过有一人,我想接进宫中,由我们一起教养。”
凌央想养霍舟。
霍晚绛知道他绝不是口头说说而已,次日,他便将叔父召进宫中商议此事;又次日,霍舟就被送进了椒房殿。
听说大哥在得知此事后气得在家中绝食抗议,反被叔父和大嫂徐氏骂他不知好歹。
总之,霍晚绛以后又要多带一个孩子了。
……
进大司马府,霍晚绛终于见到了卫骁的新娘。
新娘是个很漂亮的十七岁女郎,小了卫骁整整八岁。
她是个平民,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姐妹二人都险些沦为奴籍,是卫骁救下她们。
凌央见到舅母的妹妹时险些嘴角一抽。
这不就是小樱。
但此时的小樱只有十二三岁,俏生生的,很是拘谨。
上辈子他只听霍晚绛说过,小樱曾有个分外疼爱她的姐姐。
因其姐相貌十分出众,被云中城一户豪族买回家为奴,不久后又被豪族的长孙看中,强占了她,不料珠胎暗结,后难产而亡。
凌央百感交集。
看来这辈子他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可该遇到的人,好似天命注定一般,怎么躲也躲不过。
比如卫岚和卫然,即使没有霍晚绛,她们也会被卫骁搭救;又比如小樱,哪怕霍晚绛没有去云中城了,她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长安。
就是不知,小舅舅上辈子的匈奴妻子,往后又该如何……
凌央和霍晚绛并未因她是匈奴女人而厌憎她,相反,霍舟从匈奴部把她和一双女子带回长安后,他们二人以礼相待。
可惜那个匈奴舅母是个薄命之人,来长安不过短短一载,便病逝了,留下一对儿女。
凌央和霍晚绛又一次拉扯起了小孩。
希望她今生能快乐、安稳。
“陛下。”凌央胡思乱想之际,霍晚绛悄悄贴近他耳畔低语,兰香扑鼻,他心中一动,又听她道,“小舅舅的妻妹怎么总爱看我啊,我的妆是不是花了……”
闻言,凌央捧住她的脸仔细打量:“是有点。”
霍晚绛啊了一声,便要在大司马府找面妆镜整理衣着。
凌央坏笑着打趣她:“没有,我逗你的。”
霍晚绛:“那为什么她总爱盯着我看?我好不习惯啊……”
小丫头的目光也太热情了些。
这是她和小樱前世今生的缘分使然。
凌央:“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朕的皇后倾国倾城,谁都喜欢。”
他忽然想到薛逸。
这都快曦和六年了,薛逸还是没有成婚。
前世今生,薛逸都一样固执。
上辈子,凌念可是娶了薛逸的侄女薛巧为后,薛家一跃成了新一代外戚,有卫霍两家风范,他算是没愧对薛逸。
两个孩子婚前并不相熟,且凌念先前心悦之人也另有她人,正是姬无伤的女儿姬淑;可姬淑又与霍舟情投意合,最后嫁给了霍舟……
真是叫人头疼。
凌央和霍晚绛那时干脆放任没管,他俩连小舅舅的孩子都养不过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他俩享福。
凌念和薛巧成婚初期,确实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薛巧的性子,可完全随了她的伯父薛逸。而凌念呢,出身尊贵,低不了头,两个骄傲的年轻人碰在一块,整个皇宫都不得安宁。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对帝后会成怨侣之际,凌念却和他为霍晚绛一个人一样,也为薛巧这一人空置六宫。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忽然变得深爱的。
但凌央清楚,再深的误会与偏见,也抵不过真心。
他和阿绛从前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
曦和七年,凌朔不足之症彻底治愈,娶妻阴氏,次年生下一女。
凌央于河东划分了一块封地作为他的赵国,凌朔却不愿远走,执意留在长安,待女儿成人再去封地做王。
曦和九年,温峤带着小徒弟向凌央请辞,他说他要效仿他师父隐于世,方可救民。
这个时候,秦老怪已经在岭南与世长辞了,许是温峤得此噩耗,心生动摇。
这比他前世离开长安的时间早了好几年。
凌央很想告诉他,当初老神医在世的最后时光并未归隐,反倒在青莲镇上开起善堂,入世救人。
“温大人,何不留在长安女子太学专授医学?皇后一直想为天下女子培养女医,此重任,朕便交予你。”
“你既想救人,隐于世又如何济世?”
凌央亲自劝说后,总算打消温峤的去意。
同年冬,阿丽竟是带着整个善堂的孩子们,千里迢迢远赴长安投奔薛逸。
这辈子阿丽失去了做富商的机会,却也在岭南另辟一块小天地。只是她读书不多,岭南儒士太少,孩子们的前程她无法支撑。
思来想去,阿丽想到了一纸书信求助远在长安的师兄。
温峤也当真同意她的投奔。
素未谋面的师兄妹二人在长安相见,共担教养大任。
凌央不禁好奇,阿丽竟也到了长安,那么她和云颂是否能再续前世缘分?
云颂至今亦未娶啊。
他只有拭目以待了。
……
曦和十年春,霍晚绛又生一女。
望着小女儿熟悉的面容,凌央没等满月,当即就为她起名为陟君。
他和阿绛的孩子们都到齐了。
三个孩子于他而言已足够,他更不忍霍晚绛再受生育之苦,这次,便自己选择喝下了那碗绝子汤。
只是待霍晚绛产后恢复好身体,二人行亲热之事时,她还傻乎乎地把玩着他的头发,依偎在他怀中说她要再给他生个孩子。
凌央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但他喝绝子药这事竟被她知道了。
霍晚绛并未如他所料般多虑,她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阿央,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好到我有些惶恐……”
殿外春光正盛,隐隐传来凌曦和凌念几个孩子们的打闹声。
九个月大的陟君熟睡在摇篮里,凌央方才正是亲自摇着摇篮,哼歌哄她。
闻言,他抬起头,透过霍晚绛这双不改清澈的眼睛,却在看向前世的她。
他在她眼底看到一个目光哀怨、麻木的女子,一个被仇恨支配的行尸走肉。
前世,她一夜白头,正因小舅舅的“死讯”陷入疯狂,不由分说地刺了他一剑。
又在他重伤之际,因为漫无边际的惊恐,给他喂了一碗绝子药,险些要他性命。
那一剑的余威早已散去,凌央早忘了有多痛。
现在,她却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凌央缓缓起身,牵着她的手走出殿:“为什么?阿绛,你信不信,在一百年前,我们就已经深爱过一场了。”
霍晚绛就知道,他又要用高深的语气说这些离谱的话。
罢了,她才不会刨根问底呢。
她只知道,他的真心,自她七岁那年起,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给她。
凌央现在选择喝下绝子药,无非是彻底让她安心。
他在无言地告诉她,阿绛,我们不会走父皇母后的老路。
霍晚绛仰头望天,椒房殿外桃花漫天,柳絮飞舞。
东南方向的一角,放飞了只极为熟悉的风筝,与祖父扎给她的一模一样,只是这只一看就是新做的。
宫中规矩森严,宫规中有一条便是不能放风筝,可敢在宫里放风筝的人,除了霍舟还能有谁?
霍晚绛转向凌央,笑眼盈盈:“阿央,你给我唱一首歌吧。”
凌央:“好。”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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