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

    崔婉自裴宴书过来那一刻就明白他来找谁,偏头看九娘,用眼神示意她,我去前面等你。

    崔窈宁还未回过神,仍是那样怔忪地神情,见状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怔怔地应了声好。

    崔婉朝裴宴书欠身行了一礼,先行过去。

    裴宴书目不斜视,待崔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抬起头,改口又重新唤了她一声:“九娘。”

    崔窈宁好半天才回过神,“你怎么来啦?”

    话刚出口,她觉出几分不对。

    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赶客的意思啊?

    她轻咳了声,抬头瞧了眼廊外一碧如洗的苍穹,解释:“我是说今日不是放风筝的好天气。”

    青年眼睫轻颤,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望着她,声线清越,“难道只有放风筝我才能来寻你吗?”

    他那双眼睛清冷平静,分明没有半分起伏,可崔窈宁却鬼使神差地从中听出几分委屈来。

    好似,在斥责她怎么这样无情。

    说好了多相处相处,却转头就把人抛之脑后。

    崔窈宁轻拍了下额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不然怎么会觉得他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呢。

    她觉得在裴宴书心里,他们的相看应该是张考卷,他之所以会问出这句话,大概就是念书时,学业上碰到了不懂的问题就不耻下问一样。

    因为裴宴书好像没有爱恨嗔痴。

    当然,这样的念头实际有些冒犯,尽管她并没有任何瞧不起的意思。

    崔窈宁有种偷偷当着人面说坏话的内疚感,低声说:“不是的,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许久,青年低低应了声。

    他神情冷淡,语气也冷淡,好似有点不高兴。

    可转念一想,他兴许不明白什么是不高兴。

    自古以来地处弱势令人同情,崔窈宁这样想着,心里更对他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崔窈宁和他一边走,一边说今日府上发生的事。

    到底算不上多熟稔,很多话不能说,她就只提了崔秀秀去世,她和姐妹觉得有些唏嘘的事。

    话说完,崔窈宁没忍住看他一眼,想从他脸上看出几分震惊。

    可裴宴书的神色始终平静,风吹拂着他宽大的银纱袖袍,上面以银丝线绣制而成的松鹤在日光下褶褶生辉,好似将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他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也不震惊。

    尽管知道因为病的缘故,可崔窈宁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人,没忍住问他,“你就不好奇吗?”

    青年微微摇头。

    崔窈宁想他一定不知道崔秀秀是谁,便主动告诉他,“她就是昨天和我们说话那个。”

    裴宴书抬眼看着她,“我知道。”

    少女滞了下,那双漂亮明艳的脸上写满了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好奇的困惑,他在心里无声地笑出来,说:“因为与我无关。”

    他平静的语气甚至透出几分漠然的残忍。

    因为是没有干系的人,所以不值得浪费情绪。

    傲慢又冷漠。

    崔窈宁仿佛窥到另一面的裴宴书。

    她见了裴宴书这么多次,他给她的感觉是虽然冷淡,却极有礼数教养,不愧是高门世家教养出来的君子,如今却发现,他谦逊礼貌的外表下,骨子里却极为薄情冷淡。

    很奇怪,崔窈宁并没有反感。

    兴许是因为裴宴书没有隐藏,而是直白的阐述了自己的想法,相对于那些心口不一的伪君子,她反而更欣赏这样的人。

    她忽然有些好奇,裴宴书是不是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己?

    那她的事呢?

    她觉得他们若无意外日后会是夫妻,在裴宴书心里她应该也是不一样的存在吧?

    不过虽然这样想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他。

    裴宴书凝着她,好似洞悉了她的内心,平声说:“你不是旁人。”

    少女先是一怔,像是奇怪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很快就弯唇笑起来,带了点小得意,她鼻尖皱了皱,好似怕他会因为这件事而恃宠而骄,故作平静地应了声:“原来是这样啊。”

    很不经意间的活泼娇俏。

    裴宴书心头像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片柔软。

    她向来是个鲜活娇气的姑娘。

    因为身子骨太差,顶头上又有个太子妃胞姐,她不必再去联姻牺牲自己,因此崔家并没有拘着她性子,把她养成了恣意张扬的脾气,和小时候一个模样,一点也没变。

    可这一世见到的她却鲜少会露出这样的情绪。

    他觉得她像被什么东西框束住,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活得恣意自在。

    裴宴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重活一世导致她发生这样的变故。

    如果是,他情愿自己没有重来的机会。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身旁的少女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她的嗓音像竹林间流淌而过的溪水,日头一晒映得水面波光粼粼,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裴宴书敛住思绪,忽然出声:“我来得早,那时正好瞧见你在和那位郑郎君说话。”

    崔窈宁步子一顿。

    她抬眼看他,一时分辨不清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介怀?

    还是不喜欢?

    好在她从来不是扭捏的人,转头迎上他的视线问:“你是想问我和他的关系吗?”

    没等他开口,她便坦然地说:“我们从前在相看,险些订了亲。”

    青年好似有片刻的愣神,不过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再看一眼,他又恢复了之前那样的神情,眉目清冷,神色疏离,好似在山林间得道成仙的高人,没有人间烟火气。

    崔窈宁眨眨眼,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介意呢还是不介意呢?

    她知道很多男子都会对妻子有占有欲,就算自己不在意也绝不允许旁人来窥视。

    她不知道裴宴书会不会也这样。

    尽管他们如今还不是夫妻关系,可大致意思是一样的。

    她想了想还是和他解释:“他今日是来同我道别的——”

    “九娘。”青年头一次出声打断她,眉眼沉冷,“不必说,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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