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快脚步跑出万华殿,他本可以追上来的,但途中被紫阳师兄突然冒出来拦了一把。
我趁机拐进了旁边的功德阁,爬上二楼,颓废地在拐角木阶上坐了下来。
乐颜姐姐听见动静好奇从花瓶内飞身而出,一袭白裙,轻盈地飘到我眼前。
发现是我,诧异惊问:“栀栀?你怎么又来了?谁欺负你了,怎么一脸不高兴。”
我深叹一口气,捧着脸蛋歪头道:“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想来你这清静清静。”
“得了吧,你打刚来五阳观就是这性格,被人欺负受委屈了,就喜欢一人找个偏僻地待着,尤其最爱来这功德阁。”
乐颜姐姐嘴上不留情地揭穿我,飘至我身畔坐下,抬手摸摸我脑袋温柔询问:
“这次又是哪个王八蛋让你难受了?告诉姐,姐让你青阳师兄去揍他!”
我歪过身子往她怀里一靠,闷闷不乐地嘟囔:
“乐颜姐姐,你和青阳师兄在一起这么多年,青阳师兄有做过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吗?”
乐颜姐姐细想一下,点头:
“他那个傻缺,当然干过让我不爽的事了!哎栀栀你不晓得,当年他干过的最过分的一件事,让我恨了他好几年,差点就真和他有缘无分擦肩而过了。”
我昂头盯着乐颜姐姐完美的下颌线,好奇追问:“展开讲讲呗。”
乐颜姐姐拍着我的肩膀,像哄小孩睡觉一般,耐心同我娓娓道来:
“你别看你青阳师兄现在人模人样的,十年前,他可是个爱骑摩托飙车的黄毛少年!
他呢,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被执法堂的苏聿明堂主挑中,带去了青州执法堂总堂做弟子,十年前他师父总闭关,也没功夫管他,他就活的特别浪荡潇洒。
我和他,是在高中认识的,那会子我们青州沈家有条花里胡哨的家规,说是为了磨炼家中后代,要家里的小辈在上学期间不能暴露真实身份,跟普通人一样过苦日子。
我高中时期是借住在亲戚家的破楼里,我一个人住。和赵青阳在一起,源于一场英雄救美。
我在高中,其实并不讨同学喜欢,赵青阳当年喜欢见义勇为,就为了我和那些小混混打了几架。
然后,我就春心萌动,喜欢上了他。我们两个在一起,是愉快的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但好景不长,我家里嫌赵青阳是个穷狗,不许我俩交往,我为对抗家里,还割过腕。
那时我还小,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向爸妈表明我爱赵青阳的决心,谁知我那几个哥哥暗中搅我的局,我从医院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却听哥哥说,赵青阳拿走了我们家一笔分手费,主动放弃了我。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我一时间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我不死心,我总觉得青阳不是那种人,我发疯地四处试图联系青阳,却蓦然发现,我连青阳的家在哪,青阳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更过分的是,赵青阳这家伙被我逼急了,还给我写了封分手信,说自己爱上了别人,不要我了,我那个气啊,从那以后我就暗暗发誓,这辈子再见到赵青阳,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了!”
“除了生气,还伤心难受么?”
我闷声问乐颜姐,乐颜姐点头,即便时隔多年,如今再想起此事,还是眼中无限惆怅:
“当然伤心啦,我那样掏心掏肺地对他,我宁肯不要命,也要与他在一起,我为了我们这段感情付出那么多,结果他说放下就放下。
走的那样没有顾虑,后来还敢和我说他爱上了别的姑娘……那我呢,当初说好照顾心疼我一辈子,都不算数了吗?”
“可你和青阳师兄,现在还是成功修成正果了,当年的事是个误会吗?”
乐颜姐姐重重点头:
“多年后再见,我才终于知道赵青阳离开我的实情。原来,赵青阳一直都知道我们俩八字相克,如果非要在一起,我们俩必须死一个的事。
可他舍不得离开我啊,就一年拖一年,直到我为了他割腕自杀,那回我爸妈拿我的命威胁他,和他说,既然我死性不改,他也不肯服软,不如就不治我了,就当做没有我这个女儿,让我血尽而亡死在家里。
他哭着求我爸妈送失去意识的我去医院,为了不错过最佳抢救时间,这才肯暂时答应我爸妈和我分手。
但真正让他决定放手的是,那天我失血过多在抢救室差点没抢救过来,他师父告诉他,只有他离开我老天爷才能给我一条生路,我的命数才不会受他影响,他这才肯老实跟着他师父走……
后来他躲着我,也仅是想,让我能在远离他的世界里,多活几年……”
乐颜姐姐挥挥袖子,一脸无奈:
“可现在你也瞧见了,天意就是天意,不能逆转,我还是噶掉了。
不过我也没想到……我死后青阳竟然会想不开,打定主意抱着我跳海殉情。
更没想到我们俩命这么好,会被你师父下令,让紫阳道长亲自捞我们回五阳观。
那年我被仇家追杀,魂魄都被打残了,来到五阳观后是你师父拿了个瓶子来把我魂魄装进去,让我待在花瓶里休养生息。
原本青阳是想保留我的肉体,等我魂魄休养好了,再把我放进去借尸还魂的,可你师父说,魂魄回了肉体便算是从前的沈乐颜死而复生,逆天续了命,我的八字还是会与青阳相克,我们俩想在一起,还是会有诸多困难。
我不想再离开青阳了,我想乖乖待在青阳身边,陪青阳长久,那肉体对我来说既然是个束缚,我就不要了。
青阳他啊,并不想我永远以孤魂野鬼的形态存于世间,他还是希望我能重生的,毕竟与人相比,鬼游走阳世间终归太多不方便,容易生出差池。
为了打消他脑子里那堆疑虑恐惧,我清醒过来的第二个月,就一把火把我自己的肉体烧了,火化了!怎样,你姐我帅不!”
我点头如捣蒜:“帅帅帅,帅死了!乐颜姐姐,你这么好,值得青阳师兄为你殉情……青阳师兄也很好,值得你斩断自己所有退路,生生世世相依相伴!”
乐颜姐姐抬手搭在我肩膀上,颇有哲理地开导我:
“小情侣之间,谈谈恋爱,总会有摩擦误会。就像我和青阳,一个误会害我们俩好几年没能见面,白白错过大把好光阴。
从我的视角来看,他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离开我,我对他爱的那样深,他却可以轻拿轻放,我哥给他一丁点分手费他就见钱眼开不要我了,后来更是为了摆脱我的纠缠,无缝衔接另一个女人,真乃绝世大渣男!
当年我恨他是真的,每次提起他都牙根痒痒。可事实呢,却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负过我,他对我的爱,一点也不比我对他的少!
凡事都有两面,一面是你能看见的表象,另一面,藏于暗处,需要你自己去摸索,探究。
有的人,摸索出来的东西肮脏可怖,而有的人,摸出来的却是一泓皎皎白月光。
肮脏可怖的污秽也好,白月光也好,总得伸手去探探才知道结果。
有时候,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皆不能当真。你要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盯着他的所作所为。
爱这件事,不是嘴上说说便得了,你要去直视他的眼睛,确定他眼底,是否有你的身影。
你要去听他的心跳,喜欢一个人,他的心跳声是藏不住秘密的。
你怀疑他心里有别人,就亲自去求证,直接问也好,暗里探也好,总之,要把问题摆放在台面上,闷在心里一味逃避,你就永远也不能第一时间得到答案。”
我听得懵懂,“乐颜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怀疑殷长烬……心里有别人?”
乐颜姐姐大大咧咧道:
“青阳昨天就来找我八卦你和殷老板的事了!栀栀啊,这种事向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恋爱过程中最忌讳没长嘴以及嘴硬,你喜欢他,不丢人。
那个什么北小姐的事,你应该主动去找他索要解释。
生气了你就和他发脾气,心里不舒服你就直接了当告诉他,你介意那个北小姐,得让他清楚知道,你要告诉他你的底线在哪里。
男人,尤其是像殷首富那种没谈过恋爱的男人,他就是死脑筋,你不和他发顿火,他可能会感慨你脾气真好。
你生气自己憋着,他也不懂该怎么哄,结果就是你俩都难受。
小栀栀,姐姐传授你一个真理,永远别让男人猜你的心思,你等到白发苍苍,他都未必能猜准你生气的点到底在哪。”
我低头别扭道:“可我……没办法直接和他说,我讨厌他和别的女人藕断丝连,明明联系方式都删了,还接她电话,接她电话也就算了,那女人还说要配合他演戏糊弄我!”
乐颜姐姐轻盈地飘起来淡定道:
“小栀栀啊,你要知道人与人的认知感官,是有偏差的。这话是北小姐说的,又不代表殷首富也是这么想的。
从北小姐的角度来发言,这话没毛病,她甚至会觉得殷首富对你不是真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她还没有输,还有机会。
可从殷首富的角度听这话,他可能会觉得对方自作多情是个脑残。
而从你这个角度来看,自然而然就会默认殷首富与北小姐藕断丝连狼狈为奸,一起欺骗你……
究其原因,还是你不够自信,殷首富给你的安全感不足。
但这是正常现象,毕竟你们才刚结婚不久,还属于互相了解磨合的阶段,等年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的第一反应就不是逃避,而是等着看好戏了!”
我托腮抑郁:“嗯,就是因为刚在一起,所以,情不自禁就会想多。”
乐颜姐姐笑嘻嘻道:“不急不急,慢慢来。你想啊,他如果对你不走心,会在你被恶鬼攻击的时候,推开你,替你挡伤害吗?男人下意识的反应,足以证明他的真心。”
经乐颜姐姐这么一安慰,我好像,没刚才那样压抑难受了。
我鼓腮好奇抬头看她:“乐颜姐姐,你好像很有经验。”
乐颜姐姐双手掐腰得意道:
“那当然,你姐我和赵青阳当年,也算是爱的轰轰烈烈可歌可颂!搁古代写话本子里都能万世流芳了!
而且你姐我没死前有个闺蜜,她和她老公刚谈恋爱那会子,状态与你和殷首富差不多。
她也缺安全感,和自己老公吵过闹过,但她老公是个有耐心的好男人,每次惹到她,过不了多久就屁颠主动凑过去撒娇求原谅了。
现在,她和她老公孩子都蛮大了,上个月她们两口子还来看过我来着,就是她家孩子太皮了些,她闺女那个童养女婿手忒欠,赵青阳就稍走个神,他差点把我的花瓶偷走转卖了。
差一丢丢,你和你姐我就要在鬼市相见了。”
我抖了抖嘴角,干笑两声:“那你可真是、万幸!”
乐颜姐姐蹲下来和我一起托腮发愁:“可不是么,本来是我先想到和她家定娃娃亲的……奈何赵青阳不顶用啊!这都几年了,还没怀上!”
我:“……姐你是不是忘记你是鬼了!”
乐颜姐姐不服气地挺了挺身子:
“那又怎么了,老娘现在有实体,能当个正常女人……我都和赵青阳在一起这么久了,一直怀不上,肯定是他有问题!”
我干笑两声:“啊对,就是青阳师兄不行,他肾虚!”
乐颜姐姐十分赞同地搂住我胳膊,
“英雄所见略同啊!你也瞧出来他肾不行了?我和你说,虽然他晚上挺卖力的,一次能折腾两三个小时,但是他总折腾不见崽也……”
我听乐颜姐姐越说越放纵了,慌张抬手捂住她的嘴:“姐姐姐!冷静,咳,过头了……青阳师兄知道咱俩谈论这个会打死我的。”
乐颜姐姐傲娇哼了声,挥挥小拳头:“他敢!”
转头又来哼唧着纠缠我,
“哎,和我家漓漓指腹为婚定娃娃亲是没机会了,她生了大娃以后,她老公馋她身子,为了和她过暖和香甜的二人世界,差点一碗药把自己绝育了。
短时间,肯定不可能有二胎了。对了小栀栀,你和殷首富在一起……避孕吗?”
我一愣,脸红耳赤:“我、他……我奶奶是不乐意我们俩这么快有孩子的,但他、总想先斩后奏,他、喜欢和我更亲密些。”
这都是些什么话题啊……
乐颜姐姐激动一拍大腿,兴奋道:“那敢情好!娃娃亲的事,我就只能指望你和殷首富了!”
我:“啊?”
乐颜姐姐自顾自地美滋滋做梦:“你和殷首富最好能生个闺女。”
“为什么啊……”
“因为我想生儿子啊,我家青阳,三代单传!”
“……”
感觉青阳师兄的老脸,今天都要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丢光了……
——
半个小时后,我实在受不住乐颜姐姐的大尺度问题贴脸开大,狼狈逃出了功德阁那个龙潭虎穴。
还不想回万华殿,我就打算先去崇阳殿溜一圈,说不准师父今天心情好,感应到我回来了,就舍得出门看看我了呢……
我过去时正遇见一小师侄给师父送东西,奈何师父殿门紧闭,他被挡在门外一脸迷茫。
“小十五,你过来啦!”我远远朝他打招呼,小师侄回头看见我,赶忙快步小跑而来,捧着一盘丹药盒开心道:“栀栀师叔!”
我温声问他:“这又是什么丹药?谁送的?”
小十五乖巧回道:“这三盒子丹药据说是……忘情丹,二师叔前些年炼的,今日刚成,五师叔让我取来送给老师祖处置,可老师祖,好像又闭关了……栀栀师叔,我不敢敲门怎么办?”
“忘情丹……”我感兴趣地探头凑近看,拿过来一盒晃晃,听着里面哗哗啦啦的丹药碰撞声欣然道:“把丹药交给我吧,师父出来我再转交给他。”
小十五立马乖乖将东西送进我手里,松口气道:“那就辛苦栀栀师叔了!栀栀师叔你人真好。”
我捧过朱红托盘装作唏嘘:“哎,你们这些人啊,用得上我的时候给我发好人卡,用不上我就在背后诅咒我嫁不出去。”
小十五心虚挠头,嘿嘿一笑:“怎么可能,栀栀师叔这么温柔漂亮,下山了外面的男人肯定抢着娶栀栀师叔做媳妇,栀栀师叔才不担心嫁不出去呢!”
“得了吧,就你嘴甜会说话。”我看了眼紧闭的殿门,打发小十五:“你忙去吧,我先把这东西找地方存起来。”
“好嘞!”
忘情丹……二师兄成天就喜欢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话说这玩意吃下去真的能想电视剧里的忘情丹一样,拔除情根,忘却爱欲吗?
二师兄炼的丹,吃一颗不会死人吧?
师父闭关,这丹药我就先帮他存在崇阳殿偏殿的丹药柜里了。
原想偷偷顺走一颗做研究的,但盒子都撬开了,我还是没敢动那个贼胆……
这丹有用也就罢了,万一没用……用谁身上都有犯法的风险,万一真把别人吃出个好歹,我下辈子就得在牢里蹲着了。
还是等师父出关,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了,我再找师父撒泼打滚要一颗收藏比较稳妥。
师父今天看来是也见不着了,我忙完崇阳殿的事,再出门,外面已然暮色四合,飞檐翘角燃起了橘光摇晃的八角宫灯。
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才六点。
冬天的白日渐短,天也暗的快,搁两三个月前晚上六点太阳都没完全落山呢。
到饭点了,我决定去五阳观的五谷堂拿点米粥与包子……然后去找殷长烬。
乐颜姐姐说得对,总这样躲避也不是长久之计,有问题,就要直面问题、解决问题!
刚走到前面几座大殿,我正想事情呢,视线所及之处,杂乱竹影里却有一抹幽蓝灵光忽明忽暗……
那是、鬼火?
奇了啊,五阳观里竟会有鬼火……竟有鬼火敢靠近,且还在三清大殿门前蹦跶,三清大殿的神光竟还没有震得它魂飞魄散!
不是三清神殿出问题了,就是这鬼火的身份有异。
我好奇心作怪,放轻脚步,走近竹林想一探究竟。
挡开几片竹叶,我细瞧那上下浮动的幽蓝火焰,是鬼火不错……只是不等我再靠近,鬼火就缓缓飘向了远方。
我这会子正好闲的没事干,就很有兴致的跟着鬼火沿小道下山,一路小跑将近半个小时,来到了天行山山腰右侧一块长满荒草的空地前……
幽蓝火焰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住脚步,不再往前。
我粗喘两口气,眨眼间,视线再直视前方,前方长满杂草的空地内却瞬间浮现出无数把幽蓝火焰。
鬼火的幽光,由近及远,缓缓铺散开——
平地忽起森冷阴风,此地磁场顿时强大到压人神魂……我皱眉拎起心,下意识后退,离那些鬼火远点。
天行山这是遭孤魂野鬼围堵了么,怎么山下出现这么多鬼火,而且我能清晰感应到,这些鬼火的力量很强大,绝不是普通夜游鬼……
眼前鬼火数量之多恐有百,我一个人怕是干不过它们。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跑为上!
我扭头就要跑,但,倒霉的是那些鬼火果然不打算放过我,我第三步还没迈出去,一道蓝光就径直狠狠穿透我的后背——
背上遽然一股裂痛,痛感还未传遍四肢八骸,我就脚下一顿,先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好像被凶狠之物从中间撕开了……
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一刹那,无数幽蓝鬼焰火冲向我的身躯,我指尖颤抖地捂住渗血心口,下一秒,就是全身无数个地方剧痛不已……
那些鬼火从我体内撞穿而过,接连的致命袭击疼得我撕心裂肺,很快就腿上一软摔倒在荒草地上,一口气喘上来,呼吸灼痛,张唇就是一口乌黑血沫喷在枯黄荒草上。
鬼火撞碎了我的灵魂,从我体内穿出后在我头顶化成一团团雾朦胧的黑气。
我猛喘两口气在心里默念师父教我的凝魂咒,以免自己的魂魄散去。
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我虚弱昂头,疼得眼前发黑,不甘心的哑声质问那些玩意:“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非要我的命!”
头顶氤氲盘踞的黑色浓雾嗓门粗犷地阴笑着回话:“因为,有人嫌你碍事,想买你的命,要你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四个字吼得格外刺耳狂厉,四面飓风伴随他的话音而起,猛地一道狂风刮过来,吹得我面上生疼,根本睁不开眼睛。
厉鬼的话音将落,我头顶就聚起了一团凶猛的黑雾旋涡,旋涡裹挟着荒草枯树枝,一个飞身化作一泓阴凉雾气冲我袭击过来——
我怂包地闭上眼睛,抬手化出灵符护身,还没来得及念,就听冲向我离我最多只有二十公分距离的厉鬼们陡然一声凄厉惨叫——下一秒就被一道强大神力打飞出几十米开外。
我一惊,黄符在指尖被风吹得凌乱,吞了口咸血睁开眼,目光却只捕捉到匆匆赶来的男人一片袖角。
同一时间,身体被男人心疼地抱进怀里,男人携着暖意的指腹温柔擦过我的唇角,为我拭去嘴边血色。
“栀栀……”
我咬牙忍着疼,抬眼看他,撞上他那双万分怜爱心疼的清澈眼眸,没出息的一瘪嘴,委屈咳出一口血:“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你叫人了吗?我好疼……”
他听我喊疼,更是心痛地搂紧我些,把我护在怀抱里,闷声道歉:“对不起栀栀,我来迟了。”
我乖乖趴在他胸膛上,可怜巴巴地无力道:“你不该来,这些东西太厉害了,我干不过它……”
“没事栀栀,你干不过,我来。”
“殷长烬,你就、吹吧……刚才我还以为是师父来了,怎么办,你也不会法术,过来找我就是自寻死路……”我难受搂紧他,贪婪往他肩上蹭蹭。
话才说完,那些黑雾就再度朝我们卷土重来。
阴冷的寒风袭进我的后背脊椎,我感觉冷,不自在地往他怀里缩了又缩,心累地点燃五阳观求救符,赶在那些脏东西袭击过来前撑起身子一把护住他,含着一口血趴在他耳边快速叮嘱:
“长烬,抱紧我,我用符纸先挡一挡,我已经向紫阳师兄求救了,再撑几分钟,我们会安全回到五阳观的!”
他拍拍我的肩膀,温柔重复我的话:“嗯,我们会安全回去的。”
黑雾就要撞上来时,我忍着身上的疼痛艰难挥手焚烧金符,符纸迅速在我们身畔结出了一道金色结界——
这是师父给我的符,性命攸关的情况下使用是能争来一线生机的!
我以前、压根舍不得用……
师父,你再不来你徒弟就要被打成马蜂窝了!
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长烬这家伙竟不晓得从哪摸出了一支我看着很眼熟的黑檀木簪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抬手就将簪子飞了出去——
那簪子携着强大灵力,穿破金符凝成的护身结界,破风向那团黑气刺过去——
一瞬间,神力把那团巨型黑雾打散成无数团小黑雾,簪子刺穿领头厉鬼的魂体,疼得那团黑雾惨叫连连,嘶声大吼。
不过,没吼两嗓子,那团黑雾就砰地一声炸散了。
簪子像是有神识一般主动飞回了长烬手中,我扭头看的呆住……
他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黑檀木流云簪顺手插进了我的发间,我其实想问他这招是和谁学的,奈何那些厉鬼根本不给我们喘气的机会,即便失去了老大,也依旧张牙舞爪不顾死活地还要疯狂袭击我们——
我扫见那破风飞来的团团小黑雾,忧心忡忡抱紧他:“长烬当心!”
他力度很轻地拍拍我肩膀,下一刻,不知哪来的外套突然盖在我头上,罩住了我的脑袋,我刚要伸手扯,却听他附在耳边温声说:“乖,别扯,闭眼。”
我顿住手上的动作,莫名的,很听他话。
他搂着我的腰把我打横抱起来,我躲在他的衣物下无法视物,只能感受到有股更强大的阴风从长烬身后袭来,听见附近有碎石砸落,树枝头被咔嚓折断的诡异声音——
紧接着,就是那群厉鬼倏然发疯发狂的凄厉惨叫……
鬼魂自带回音效果的恐惧求饶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颤抖抽泣,叫破喉咙:“大人、饶命,饶命啊……”
“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好疼啊,我的魂魄要被烧化了,求你、求你放过我们吧——”
“我们也是听人命令行事,是那个女人、她要我们过来把这小姑娘收拾掉!”
“我们要是知道她是您的人,打死我们也不敢动她的心思啊!”
“地狱火、是地狱火……勾魂使,是冥、”
“啊——我好疼啊,王上,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鬼魂尖锐的呼啸嚎啕声吵得我脑壳生疼,耳朵里阵阵嗡鸣。
我不舒服地捂住脑袋,往他洋溢着暖意的怀里躲了又躲。
嘴角的血蹭在他贴身黑衬衫上,我有些昏昏欲睡,但脑子里却还在艰难地考虑两个问题——
长烬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他不让我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它们口中的大人、是喊长烬吗?
什么地狱火,勾魂使……
可能是失血有点多,我头晕的愈发厉害,手扒在长烬的肩上,透过衣服的一丝缝隙,我隐约看见,长烬肩上好像洒落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骤然风止,耳边是久违的清静。
有杂乱的脚步声迅速接近,随后是白大哥范大哥着急问情况:“老板,没事吧!”
“栀栀她……得赶紧带回去疗伤!”
好像青阳师兄也赶过来了,鲁莽急躁地破口大骂:“该死的东西,竟然敢在五阳观行凶,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活该魂飞魄散!”
紫阳师兄打着哈欠抱怨:“这种事师伯一个人就能清场,哎呦我就说青阳你急什么,他老人家在呢,还能让小栀栀有性命之危?”
“还说呢,幸亏老板等不到栀栀回去,出来找栀栀了,要不然栀栀真要着了那个死女人的道。”
“哦?白兄是知道今晚之事为何人所做?”
“我当然知道啊……哎等等,栀栀?栀栀你还喘气不?”
某人臭不要脸的要来扯我头上衣服,紧要关头长烬嫌弃的冷斥一声:“拿开你的狗爪子,再伸过来本王剁了你!”
某人迅速把爪子收回去,拖着哭腔抱怨:“呜老板你凶什么凶嘛,我就是想知道栀栀她能听见不……”
又一只手隔着衣服往我头上一点,我顿时更晕了。
“好了,现在你可以口无遮拦了!”
“哥,还是你聪明!
哎,还不是那个北善柔,她当年跟在上任造化神女的身边学习过,造化神殿太多年无主,里面的造化神境近年来有坍塌的趋势,为了不影响凡人的命数,往些年都是酆都大帝后土娘娘与王上轮流着前去稳固神境封印。
可今年王上察觉到造化神殿主凡人因果轮回的上古神器造化日冕生了裂痕,别看那只是条小小的裂纹,王上发现时,已然影响到凡间上百个凡人的命数了。
造化神殿那些神器认主,而且修补那些神器都是单独的一套法术,那些法术,只有造化神会,虽然咱们偷到了造化神的修炼秘籍,可那上面记载的法术,酆都大帝和后土娘娘研究了半个月都没看懂,咱们王上也看不懂……
按理说,只要找到老造化神,让老造化神出面挥挥手就能解决这桩小事,只是,造化神一族和咱们老板的恩怨纠葛大家也都清楚,造化神因为女儿的死,这些年来一直埋怨咱们老板。
我们去求过她,但那老太婆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出手相助,没办法,老板只能去找当年跟上任造化神一同修炼过,有些交情的北善柔帮忙了。
北善柔,也确实会些修补之法,但北善柔那个狗女人趁火打劫向老板提了两个条件,然后发生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本来老板那天如果顺利陪北善柔和她那位老不死的父亲吃完饭,北善柔就该履行承诺帮忙修完造化日冕的裂纹。
可后来不是意外撞见栀栀了么,老板知道栀栀生气了,哪怕不修日冕了,也不肯再和北善柔合作。
北善柔来找过老板两次,老板直接让我们把人挡门外了,老板生她暗算栀栀的气,这几天总想找机会收拾她一顿。
而她暗中下手让栀栀花生过敏险些丧命的事,她自己不晓得已经暴露了,为挽留老板,她又跑去造化神殿重新修了日冕,修是修好了,但没过两个时辰,日冕又裂了。
那造化神殿也不知在生她什么气,直接一道神光将北善柔挡在了门口,北善柔现在连造化神殿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上古那些老神殿,都是有灵性的,怕是……察觉到北善柔对栀栀动手,才会用这种方式为栀栀打抱不平。
幸好,老板昨天晚上又去了一趟造化神殿,终于把造化日冕给修好了。早知道栀栀会那些……老板何必大费周章去找北善柔。”
“难怪哎,昨晚老板想进造化神殿还被那神殿甩脸子了!要不是因为老板主宰整个冥界,能镇得住那神殿之灵,造化神殿怕是连老板都不许进门了。那老神殿的脾气真臭,和老造化神的脾气一样差劲!”
“嗳等等,造化神殿和栀栀有什么关系,老神殿之灵为什么要替栀栀打抱不平?”
“你猜……”
“说啊,怎么不说了!老黑老白你俩不仗义,什么时候也学会吊人胃口了……大师兄你说啊——”
“别扒拉我,我哪里知道,老朽不问世事甚久。”
“……呵呸!”
后来,我被人带回寝殿住处,躺在床上睡的浑浑噩噩头昏脑涨。
隐约感觉到,有人把我的衣服脱了下来。
我警惕的一把攥住那只想为非作歹的手,手主人顿了顿,温柔拍拍我的手背安抚我。
指腹落在我起伏平稳的心口,小心翼翼摩挲。
“赤色造化神花,果然,是你……”
他提起被子遮在我身上,还有人走过来在我头顶骂骂咧咧。
“北善柔是北家的老祖,北家才这样供着她,敬重她……那个老东西,是她父亲转世,虽然不姓北,可前些年北善柔为了名正言顺的守在他膝下孝顺他,认他当了干爹。
他不记得上辈子的事,也不晓得北善柔就是他亲女儿,父女俩隔世重逢,关系依旧很亲密……
他都快死了,老板答应北善柔装她未婚夫,只是为了让他放心去死,结果他还当真了,还想用自己手里的权利威胁老板和栀栀离婚。
不过是个退休的老团长,算个屁啊!我们栀栀还是沈军长的重外孙女呢!”
“那老头是有点不识好歹了,他之前不可能没看出老板和北善柔是在逢场作戏,老板虽然答应北善柔装一装,可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北善柔未婚夫。
一直都是北善柔在那自顾自的说,就老板那张耷拉的脸,他以前在军队混了那么多年,我不信他完全看不出破绽。”
“哎,你知道人类有一招叫做将计就计吗?只要老板不否认,他就当北善柔说的是真的,他啊,无论前世今生都最宠爱北善柔这个女儿,他瞧得出北善柔喜欢老板,所以现在才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帮北善柔得到老板。”
“这父女俩可真是,配合默契,一个利用自己身份给创宏施压,一个半夜三更想着偷偷杀人灭口。老板,这次不能饶了他们!”
男人轻声回应:“嗯,既然如此父女情深,下辈子投胎让他们继续做父女吧。”
“老板你……”
“那些玄门术士的嘴,撬开了么?”
“昨天是有两个不怕死的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肯说出实情,方才有一个松口了,说、不清楚栀栀被抓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孩子。
但可以确定,栀栀被抓那会子身体很虚弱,而且,总说自己弄丢了一个叫暖暖的小姑娘。”
男人呼吸遽一沉,隔了良久,才再开口:“去把人间大小城隍庙的城隍名单抄一份拿给我。”
“老板你突然要大小城隍爷的名单,是关城隍什么事么?”
“我和栀栀的孩子,可能在某个城隍身边。”
“明白了。”
床边两道脚步声离去后,他俯身凑到我耳畔,大手攥住我的肩膀,循循诱问:“栀栀……”
我本能的被他话牵着走,慵懒无力的嗯了声。
他的薄唇贴在我耳边,温柔一吻:“是女儿,还是儿子?”
我昏沉梦呓:“是暖暖……女儿。”
他哽了哽:“什么时候……我记得、我没碰你……”
我无意识的僵硬回答:“鬼胎,你每晚、都过来,很疼……我怀了鬼胎,只能休学……暖暖刚出生就被抢走了,把我们的孩子找回来……”
他拿起我的手贴在脸颊,阖目凝噎:“好,我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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