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突厥。
张说嘬了一下牙花, 忍不住又抿了一口烧酒。
“这个劲儿大。”
748搬出了一个小酒坛子。
“张大人来尝尝我这个,豉味大曲。”
“豉味?”
张说挑眉。
“怎么说?”
748伸手拍掉封坛的油纸, 将坛里的酒液展示给张说。
张说看了一眼, 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复杂。
只见面前这坛酒,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白色的泡沫层层叠叠, 蔓得缸沿到处都是, 看着实在有点恶心。
“你这……”
张说有点苦笑不得。
“酒泡肥油是个什么到底?这还能喝?”
“能喝啊。”
748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汤勺,麻利地浮在表层的将油脂捞出去, 然后又搬出一台小型榨油机, 将酒醅捞出来直接压榨。
这不同于它之前在酒坊演示的蒸馏酒, 而是和普通酒坊一样采用单纯的压榨技术, 只是在成酒之前还多了个步骤, 748在浑浊的酒液里扔了一块灰色的石头, 不多时,酒液就变得澄清透明了。
“这石头是?”
“是浮石,跟药材商人买的, 据说能清肺火, 利水通淋。”
748笑道。
“我主要是用它吸收酒中的杂质。”
听它这样说, 张说忽然心中一动。
“你是说这浮石能涤荡酒毒?”
涤荡酒毒?
748抓了抓头, 觉得这位张大人好像有点迷信。
你说话就说话嘛,总是往玄学上拐是个什么道理?它的意思明明是利用多孔结构通过静电作用和微孔平衡吸附分子并形成物理结合体嘛。
怕张说听不懂,748又尽量简单平实地给他讲了一遍, 并再次强调酒里的悬浊物并不是酒毒, 而是在压榨酒醅期间散落的固形体, 肯定没有毒, 就是味道不太好。
张说:……
张大人哪见过这架势, 不但当场榨酒,还给讲解压榨的原理,谁家卖酒这么卖?
不过再一想,薛三开的也不是酒家。他的官职是制醢署主醢,最近连跳两级变成流外三等,而且圣人还亲许他搞点自己的小生意,只要不影响给宫中送酱油就行。
这得是多么大的偏爱!
748可不知道自己在张大人的眼中占了大便宜,此刻它将倒好豉味大曲往前一推。
“这酒只能现炸现喝,张大人尝尝?”
张大人其实不想尝,毕竟他刚眼睁睁地看着薛三郎挑猪油。
但来都来了也不好推拒,他端起酒盅,将唇凑在盅口,小小地抿了一下。
嗯?
张大人的眉头动了动。
好像……还行?
口小了,再尝尝。
于是他又抿了一口,这次的酒液多了些,舌头捻了捻,终于喝出些味道。
这猪肥膘酒,的确是和之前的烧刀子完全不同啊!
烧刀子从入口开始就是一团火,走到哪儿烧到哪儿,烧的人热血沸腾,豪气冲天。
但这猪肥膘酒,它入口其实是非常柔和的,柔和到你几乎觉差不了它的性格,就像儒家最推崇的那种谦谦君子,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棱角。
如果你以为就是这样了,那你就被这猪肥膘给骗了。
当它进入肚腹中,当余味即将消散,一股埋藏至深的火热却会幡然腾跃,如同一炉暗藏火星的余烬,一旦遇风便会重焕生机,大火燎原,璀璨而炽烈。
滴答——
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随即便被举起的酒盅遮掩。
张说不动声色的收拾着有些失控的心情。
他这半生两登相位,也曾被则天大圣皇后发配岭南,说是大起大落也不为过。
只是这一次,他再次被贬谪出京。门生故旧尽皆噤声,无人相送,颇有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张说难过吗?当然。
他是拥立李隆基登基的功臣,可圣人一上位,先把他的死对头姚崇捧上了相位,他还要给对方腾地方。
他张说是不是被抛弃了?
来海州的路上,张说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越想越是心灰意冷。
可此刻他坐在薛三郎家的火炕上,喝着这看着平淡无奇的猪肥膘酒,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便也和这酒是一样的,即便表面上看着沉寂,但终有一天,他还会重回巅峰!
“好酒!”
张说闭着眼,片刻后便又给自己倒了一盅,一盅接着一盅地干。
748觉得他情绪有点失控,于是便按下了他还要倒酒的手。
“这酒后劲儿大,喝多了真会醉人。”
张说点头,也不强求,从善如流地放下了酒杯。
“你说要把这酒卖给胡人,”张说摇了摇头。
“这酒不行,压榨和酿造之术都不能传到胡地。”
“倒是你之前做的烧酒,要是便于贩运的话,会是边城开市的好买卖。”
他习惯性地想去摸酒杯,忽然想起薛三说肥膘酒不能多喝,便又收回了手,蘸着桌上的酒水写字。
“只是如今边城不安稳,默啜野心勃勃,南下之心昭然若揭,并不是开市的好时候。”
张说说的默啜正是东突厥的首领,最近默啜大坡突骑施部,西突厥的其他部族全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被默啜的大军抓了俘虏。正月,归附大唐的部族已经有万余帐,二月张说遭贬谪出京之前,高文简与思泰亦递交了降书。据说胡禄屋酋长也有投降的打算。不过西突厥十姓中的葛逻禄、胡禄屋和鼠尼施要是都降了,默啜必然要动动,现在大唐的凉州、朔州和并州尽皆严阵以待,一方面接受十姓部族中的归降者,一方面厉兵秣马随时防备默啜的发难。
“不开市,两地便没有物产交易了吗?”
748问道。
闻言张说一愣。
他在边地任职多年,对于那边的门道摸得门儿清,当然知道交易并非只在边市才能达成。
胡商、私贩,甚至某些戍边将领,他们中的部分人有自己的渠道,不然那些良马和宝石逗是哪儿来的!?
如果走私贩……
张说的眉头微微一动。
也不是不行,那些归降的部族总要笼络,酒便是个很好的切点。
利用归降的部族把烈酒带进草原,再换回草原上的牛羊马匹,消耗突厥部族的资源。不过这样一来,缺钱缺食物的突厥大军必然要南下打谷草,所以这事儿还是要谨慎谋划。不过不管怎样,烈酒都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难怪小王爷说你是个有趣的人,还真如此啊。”
张说笑着点头。
748也不觉得“有趣”是在夸人。它现在比较关心两位王爷的行程。
就在刚才,748分别收到了来自长安城的两份急信,一封是宋王府的内侍总管曹集写的,另一封来自高力士,都是让它好好招待李琮和李琎。
招待?怎么招待?人都喝倒了啊!
748十分头痛。
它预估原本只有一位的“受害者”,现在一下子翻了三倍,而且那两个额外出现的偏还身份高贵。
好在已经可以确定没人酒精过敏或者酒精中毒。
748现在就想赶紧把这俩祖宗送走,因为它接下来还准备提纯酒精,这两人在村里它不好搞事。
可偏偏事情不如它所愿,醒过来的小王爷先是宿醉了一天,然后便闹着要在村里住下,说要好好跟748学酿酒。
这事儿张说也管不了。
说到底他现在也只是海州刺史,位阶上跟郯王差了好几级。
更别说他此次出行便有陪郯王散心之意,现在郯王和宋王长子都决定留在桥东村,桥东村又不是什么危险之地,最多酒喝多了醉倒,张说也没理由不让留。
两日之后,张说带着儿子张均离开桥东村,赴海州走马上任。
剩下748招待两位贵客,748的脑袋都大了三圈,天天愁得不行。
它这哪里是酿酒,它根本就是要做医用酒精啊!
偏偏这小王爷酒量虽然不高,但酒瘾还挺大,喝过了烧酒之后普通的醅酒都不入眼了,天天就围着那口天锅转。
天锅接下来748可是要提纯酒精的。要是75%的医用酒精要真被李琎喝进了肚子,它这条主线任务就算彻底完蛋了。
“不行不行,小孩不能喝酒。”
748闷头往前走,身后固定跟着个小尾巴李琎。
“酿酒也不行,喝酒多了伤脑,会变傻子。”
李琎不信,觉得是748在吓唬自己。
那么多喝酒的人呢,也没见谁傻了?莫不是这薛三郎看自己年纪小,骗自己呢?!
李琮也是这样想的,他身为皇子亲王,一般的普通官员还真不入他的眼。
不过这薛三郎跟别人不一样,他好像会很多别人都不会的东西,所以就算这小子态度慢怠,两位龙子皇孙也都忍了。
最后被缠的实在受不了,748便只好使出之前对付薛大壮的招数——卷。
它跟两位皇子说,想要学成制酒之术,不但要通过悟性的考验,还要有强悍的身体。
“可是我们也不用自己酿酒啊?”
李琎不明白。
“我家有专门的酒坊,酿酒的事可以让下人干,所以他们有悟性体魄强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你体魄不行一杯酒就倒了啊。”
748皮笑肉不笑地道。
“小王爷,你也不想被人说一杯倒没有量吧?”
“到时候人家都是千杯不醉,你刚喝了一口酒直接趴下,这多扫兴啊。”
“难道,你不想成为酒桌上唯一屹立不倒的小郎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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